1993-1994学年,在霍格沃茨被摄魂怪阴影和布莱克越狱风波笼罩的同时,魔法部这座庞大的机器内部,一些细微的、不和谐的杂音也开始引起我的注意。这些杂音并非来自权力中心的明争暗斗,而是来自边缘,来自那些被忽视的齿轮发出的、异常的摩擦声。
其中一个声音,属于伯莎·乔金斯。
我对伯莎·乔金斯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是魔法部一个资历不浅却始终在边缘部门打转的雇员。传闻她粗心、健忘、说话絮叨,是同事们背后嘲笑的对象。但最近几个月,她的“健忘”似乎达到了新的、令人不安的程度。她会在走廊里茫然地站上许久,忘记自己要去哪里;会在会议上重复提问刚刚解答过的问题;甚至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她对着自己办公室的门牌,露出完全陌生的困惑表情。
这超出了普通的马虎或性格缺陷。这像是某种……创伤后遗症,或者,某些魔法造成的伤害。
关于她曾与老巴蒂·克劳奇在国际魔法合作司共事的旧闻,以及她因为“工作失误”被调至如今清闲但无关紧要的体育运动司,这些碎片信息开始在我脑中拼凑。
克劳奇。这个名字总能触动我神经中最敏感的一根。尤其是联想到伯莎日益严重的记忆问题,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出来:强力遗忘咒。而且,是那种不顾后果、足以严重损伤灵魂稳定性的强力咒语。
什么事,需要老巴蒂·克劳奇对一名下属动用如此极端的手段?仅仅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工作失误”?克劳奇是个冷酷的功利主义者,但通常更擅长用规则和权力压迫,而非直接、粗暴的魔法攻击,除非……那秘密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威胁到更核心的东西。
小巴蒂。
这个我强迫自己接受其“死亡”、却始终未能真正从记忆中抹去的名字,再次灼烧着我的思绪。如果……如果伯莎·乔金斯在克劳奇宅邸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关于一个本应在阿兹卡班腐烂、或者埋葬在冻土之下的儿子?
我必须去确认。不是为了正义或友情,而是为了评估风险。一个可能活着、并被藏匿起来的小巴蒂·克劳奇,是一个比越狱的布莱克更不稳定、更危险的变量,尤其如果他与黑魔王的复生计划有任何牵连。
我选择了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以“咨询国际魔法合作司某项旧档案的权限问题”为名,拜访了克劳奇宅邸。那地方和我记忆中、通过小巴蒂零星描述的样子差不多,整洁、冷硬、一丝不苟,却缺乏生气,像一座精心维护的坟墓。
老巴蒂·克劳奇亲自开的门。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瘦削僵硬,眼下的阴影浓重,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透着一种被长期压力和秘密折磨出的、偏执的警惕。他看到是我,脸上没有丝毫欢迎的神色,只有迅速冻结的冰霜。
“沃伦女士,”他的声音干涩,没有温度,“我想我们之间没有需要当面洽谈的公务。国际魔法合作司的相关事宜,请通过正规渠道递交申请。”
他甚至没有让我踏入门内一步。
“克劳奇先生,打扰了。”我维持着职业性的礼貌,目光却试图越过他的肩膀,窥探门厅后那片刻意维持着绝对整洁和空旷的空间,“是关于一些……历史记录的交叉核实,可能涉及多年前的某些人员安排,比如伯莎·乔金斯女士曾在你手下……”
听到“伯莎·乔金斯”这个名字,克劳奇的眼神骤然收缩,如同被针刺到。他打断我,语气更加生硬:“乔金斯女士的工作调动记录清晰可查,她的个人状态与历史档案无关。如果你没有其他正式公务,恕不接待。”
他后退一步,就要关门。
“克劳奇先生,”我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知情者的试探,“我听说阿兹卡班附近的冻土,最近似乎不太平静。魔法部对在逃犯的追查很紧,任何……不同寻常的迹象,都可能被重新审视。”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克劳奇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看着我的眼神里,除了警惕,第一次闪过一丝近乎恐慌的厉色,以及深切的、被冒犯的愤怒。
“沃伦小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一样锐利,“我建议你,管好自己的事。魔法部的追查方向很明确,不需要外行人多余的‘关切’。有些地方,”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身后空旷的街道,“有些话题,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话音落下,厚重的橡木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彻底隔绝了内外的世界。那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街区,也敲打在我的心头。
我站在紧闭的门前,冰冷的石阶透过鞋底传来寒意。刚才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恐慌,比任何言语都更确凿地告诉了我——有秘密。一个巨大、危险、他拼死也要掩盖的秘密。伯莎·乔金斯的状态,很可能就是触碰这个秘密的代价。
而我,被明确地拒之门外,被警告“踏进去就出不来”。
转身离开时,我的步伐依旧平稳,表情也无懈可击,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失败的公务接洽。但内心深处,那股探究的冲动并未因冰冷的闭门羹而熄灭,反而混合了其他更复杂、更私人的情绪,缓缓燃烧。
是的,探寻伯莎的异常,不仅仅出于风险评估的冰冷计算。
在那些独自面对诺特庄园空旷回廊的午后,在那些试图召唤守护神却只唤起稀薄雾气的失败瞬间,在魔法部充斥着虚伪客套和精致算计的走廊里……我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彻骨的疏离。
我行走在人群之中,却像隔着一层单向玻璃观察着他们鲜活的喜怒哀乐。西奥多是我与真实世界最脆弱的连接,但那份关系建立在我有意识的引导和实验之上,底色依然是灰色的计算。
我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证明我不仅仅是一套精密生存算法、一个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的幽魂的锚点。一个能让我在某些时刻,感受到自己真切地存在过的参照。
小巴蒂·克劳奇,那个早已被我标注为“已死亡”的坐标,却隐隐成了这样一个虚无的寄托。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我未曾完全用算计去对待的人。在我们之间那些短暂、危险的交集里,我曾短暂地卸下部分面具。我们分享对禁忌知识的渴望,在毁灭的边缘共舞,那是一种扭曲的、却无比真实的共鸣。
在他面前,我不需要是完美的双面间谍,不需要是魔法部顾问,不需要是任何人的“表姐”或“朋友”。我可以仅仅是伊丽丝·沃伦,一个同样被黑暗吸引、在规则外游荡的灵魂。
他的死亡,带走了一抹我灰色世界里最浓烈、最无法归类的色彩。
所以,当伯莎·乔金斯的异常将线索隐约指向克劳奇宅邸,指向那个被埋葬的秘密时,我的探访背后,藏着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可悲的希冀:
——我希望他还活着。
哪怕他被囚禁、被扭曲、彻底疯狂;哪怕他已成为伏地魔更忠诚或更可悲的仆从;哪怕他根本早已不记得我,或者只会憎恨我这个幸存者……
只要他还存在于世间的某个角落,那么,我们之间那些短暂的真实瞬间,就不是我完全虚构的幻影。我的存在,在那段扭曲的关系里,就曾得到过另一颗炽热、哪怕是即将燃尽灵魂的、某种意义上的确证。
这念头如此软弱,如此非理性,与我赖以生存的冷酷逻辑背道而驰。但它真实地存在着,像心底一块无法融化的冰,又像一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
巴蒂·克劳奇紧闭的大门,不仅封住了一个危险的秘密,也暂时浇灭了我这丝隐秘的、可笑的希望。他将我彻底划归为“外部的威胁”,断绝了任何通过正常途径探寻的可能。
我走在渐浓的暮色里,伦敦的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进我眼中的灰色。伯莎·乔金斯依然在魔法部游荡,像一个行走的、逐渐崩坏的记忆谜题。克劳奇宅邸的秘密依旧紧锁。而小巴蒂·克劳奇,他存活与否的答案,如同他本人一样,被埋藏在更深的黑暗与沉默之中,也许在阿兹卡班附近的冻土下,也许在那所冰冷宅邸的某间紧闭的房间里。
我得不到答案。至少现在不能。
这份无果的探寻,连同那份隐秘的、不被承认的渴望,只能再次被我压入心底,成为我早已变成灰色的灵魂中又一个无法言说的褶皱。生存的游戏要求我继续向前看,计算下一步,而不是沉湎于一个可能早已不存在的幽灵。
但我知道,有些问题,一旦被勾起,就不会真正消失。它会潜伏着,等待下一个突破口,或者,在未来的某个风暴时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浮现。
我忏悔,我竟将自身存在的证明,寄托于一个可能早已毁灭的、危险的关系幻影之上。
但我不后悔拥有这片刻的软弱与渴望。因为这至少证明,在层层算计与冰封之下,那个名为伊丽丝·沃伦的存在,尚未完全石化,尚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在微弱地、顽固地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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