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地魔消失后的日子,像一条裹着糖衣的缓慢河流。魔法界沉浸在一种刻意营造的、如释重负的倦怠里。预言家日报的头版从食死徒袭击变成了魁地奇赛事和魔法部官员的琐碎八卦。对角巷恢复了往日的喧嚣,霍格莫德的周末熙熙攘攘。战争似乎真的过去了,只留下一些勋章、一些空洞的纪念仪式,以及阿兹卡班高墙内永恒的寒意。
我的生活也随之滑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在魔法部,我顾问的身份变得微妙。一方面,“曾深入敌后提供情报”的经历让我获得了一份表面的尊重和一份稳定的薪水。我被安排在魔法法律执行司下属一个边缘部门,负责“战后潜在风险分析”——一个名称响亮、实则清闲得令人心慌的职位。我的上司,一个在战争中奇迹般毫发无伤、如今志得意满的官僚,热衷于让我撰写关于“如何防范残余极端思想”的报告。我上交的文字充满正确的废话,引经据典,逻辑严谨,但核心结论永远是:威胁已基本解除,维持现状即可。这正是他们想听的。
对残存的食死徒势力,那更像是一群惊弓之鸟,我若即若离。他们中的大多数,像卢修斯·马尔福之流,早已用金加隆和“夺魂咒受害者”的借口洗刷干净,正小心翼翼地重建他们的体面生活,对我这种背景曖昧的“回归者”敬而远之。少数真正狂热的,要么像贝拉特里克斯一样被关进阿兹卡班,要么彻底蛰伏,等待一个他们自己也未必相信的“主人归来”。我与他们的联系变得稀少而危险,每一次接触都像在薄冰上试探,传递着无关痛痒的信息,收取着毫无价值的忠诚表演。
至于邓布利多,他似乎将我暂时遗忘。凤凰社转入低调的休整期,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霍格沃茨,以及那个在女贞路四号慢慢长大的男孩。我们之间偶尔的联络简短而克制,他询问局势,我提供经过过滤的观察,彼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他不再试图挖掘我更深层的动机,或许是因为他暂时不需要,或许是因为他早已看透,知道挖掘的结果只会是更深的灰色迷雾。
正是在这片虚假的宁静中,我做出了那个决定。
彼时,我仍住在伦敦那间购置于毕业不久后的公寓里。那是我毕业后为了逃离那座薄雾里的暗沉房子所租下的。它不大,陈设简单,符合一个独身、低调、有稳定工作的女巫应有的品味。
偶尔,毫无征兆地,小巴蒂·克劳奇那双固执的、燃烧的眼睛会闪现在我的眼前。不是在深思熟虑时,而是在最松懈的时刻——搅拌晚茶时看着杯中的漩涡,翻阅枯燥的文件时视线偶然的失焦,或者在破釜酒吧听着周围无意义的嘈杂时。那双眼睛清晰得可怕,带着他特有的混合了狂热与某种奇异纯真的神色,直直望进我灵魂里那片最灰色的区域。然后,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只留下一阵短暂的心悸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躁。
我的购物欲开始爆发,就像是终于无法忍受的打碎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也许只是我对平静生活的一种暗自的、发自内心的抗议。在对角巷、在霍格莫德,甚至在麻瓜街道,我买下一件件的物品,但从不拆开。就那么把它们整齐地堆在我的衣柜里。
我得知小巴蒂·克劳奇的死讯是在一个周五。卢修斯·马尔福用那种刻意轻描淡写、实则充满试探的语气告知我时,我正在魔法部茶水间搅拌一杯冷掉的咖啡。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陶瓷杯柄发出细微的、即将碎裂的声响。
“真是个悲剧,”卢修斯假惺惺地叹息,银灰色的眼睛却紧盯着我的脸,“那样……炽热的才华。不过,对老巴蒂来说,或许算是彻底摆脱了这个麻烦。”
我放下杯子,力道控制得刚好,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确实可惜。”我的声音平稳,遥远,就像是在评价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本可以有更不同的结局。”
转身离开茶水间时,我能感觉到背后卢修斯审视的目光。他知道些什么?或者,他只是在享受传递坏消息时,观察他人反应的那种权力感?我不在乎。
我曾悄悄打探过他的身后事。不出所料,处理得如同他父亲一贯的风格:高效、冷酷、不留痕迹。没有葬礼,没有墓碑,甚至没有一片属于他的、可以让人凭吊的衣冠冢。他的尸体据说被草草埋葬在阿兹卡班附近那片被诅咒的、无人愿意踏足的土地上,与摄魂怪的阴影和无数无名罪犯的骸骨为伴。老巴蒂·克劳奇以惊人的效率抹去了他儿子在世间的最后一点存在证明,仿佛那样就能一并抹去这个家族污点带来的所有麻烦和痛苦。
那时,我正站在我那座公寓的窗户前。外面是阴沉的天空。我想象着北海凛冽的风吹过那片荒凉的海崖,雨水冲刷着薄薄的土层。这结局与他那火焰般的一生形成一种残酷的对照。冰冷的泥土最终覆盖了灼热的灰烬。连我这个自诩冷静的旁观者,也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我意识到,我对他的那点怅惘,比起他父亲那彻底的、实用主义的抹杀,竟显得近乎温情了。
与此同时,西弗勒斯·斯内普接受了霍格沃茨魔药学教授的职位。
这个消息我并不意外。邓布利多需要一双可靠的眼睛留在学校,尤其是保护或者说监控那些孩子,那些父辈曾是黑暗的追随者的孩子。而斯内普,背负着对莉莉永生无法偿还的债,对霍格沃茨复杂的情感,以及他那无处安放的才华与阴沉,霍格沃茨或许是唯一能容纳,或者说囚禁他的地方。
我在霍格莫德偶然遇见过他一次,是在三把扫帚酒吧。他裹着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色长袍,像一道移动的阴影,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黄油啤酒。我们目光短暂相接。他已不再是那个向我吐露预言时惊慌失措的年轻人,也不再是战争期间那个游走于刀锋的双面间谍。现在的他,像一座自我封印的火山,所有的岩浆都凝固成了坚硬、冰冷、布满裂痕的岩石。他的眼神深不可测,以往的痛苦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倦怠所覆盖,只有偶尔闪过的锐利,才提醒着旁人他依旧危险。
我们没有交谈,只是极轻微地、近乎不可见地彼此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属于旧日同谋者之间的、心照不宣的礼节。我知道他了解我在预言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至少是部分。那份未言明的、共同的罪孽横亘在我们之间,使得任何寒暄都显得虚伪而沉重。他选择将余生锁在霍格沃茨的地窖和教室里,用魔药的蒸汽和学生的愚蠢来麻痹自己。而我,继续在更广阔却同样虚无的灰色世界里游荡。
看着他离开酒吧、黑袍翻滚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我忽然想,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服刑。他的监狱有形,我的无形。他的惩罚是日复一日面对霍格沃茨那些孩童天真的面孔,直到等着那一双绿眼睛再次出现,而我的惩罚,或许就是这无边无际的、令人倦怠的“自由”与算计,以及那些偶尔浮现、无法控制的记忆闪回。
世界平静得令人窒息。没有伏地魔,食死徒成了散兵游勇,魔法部安于现状,凤凰社似乎也放低了警戒。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并未真正消失。莉莉·波特的儿子在长大,斯内普在地窖中沉默,小巴蒂的眼睛在我记忆里灼烧,而老巴蒂·克劳奇在职场阶梯上攀爬得更快更高,手腕愈发强硬——或许,正是为了彻底埋葬某种他无法面对的东西。
冰面光滑,但我能听见其下暗流的涌动。忏悔过去的罪孽已无意义,为可能的未来担忧也是徒劳。我能做的,只是继续在这片灰色的、虚假的平静中行走,准备好迎接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下一道裂痕。
我忏悔,我无法真正享受这用无数代价换来的“和平”。
而我不后悔……或许只是因为,后悔是一种太过奢侈的情感,只属于那些尚有资格选择“如果”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