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着米色的棉质长睡裙，蜷在柔软的沙发里。壁炉里燃着火焰，橘色的光熏染着整个房间。你的父亲，舍菲克先生，正站在房间中央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在意大利的经历。
“他把那杯阿贝罗递给我尝了一口，甜中带苦，差点风味。于是我就想，也许加点腌腮囊草会好喝点。我正带在身上，为什么不加点呢？”舍菲克先生倾斜手中的空玻璃杯，做了一个喝的动作。
你的母亲，米娅·伊丽斯·舍菲克，倚靠在沙发背上大笑：“那个店主回过头，突然看见你父亲长出了一对鱼鳃，吓了一大跳呢！”
舍菲克先生瞪着眼，颤抖地伸直右手，模仿餐厅老板震惊的神态：“先生，你的下巴，你的下巴！”
你被逗得哈哈大笑。
米娅也笑得直不起腰。“你父亲呀，”她说，“在镇里没有留下好名声。后来人人都说他是个往阿贝罗酒里加腮囊草的怪人，连傍晚的沙滩舞会都不邀请他去。”
舍菲克先生有些得意地接着冲你说道：“但是他们太喜欢你妈妈啦，而你妈妈去哪里都不会丢下我。”他往前跨了一步，拉过米娅的手落下一吻：“米娅，你带我去了很多我独自无法到达的地方。”
米娅笑容甜蜜。
但你已经到了会对这种幸福场景感到尴尬的年纪。
你抬手遮了遮眼睛，从沙发上钻下来，讪笑着说：“我去睡觉啦，突然好困……”
“等等，小甜饼，”米娅抬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我忘记把你的信交给你了。你今年收到的信可比去年多了不少……交了许多新朋友吗？”
一叠未拆封的信从二楼飘了下来，被你抓在手里。“算是吧。”你回答得模棱两可。
你认识了许多人，只是他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实在是无法确认。朋友有可能会变成敌人，敌人也许也可能成为暂时合作的朋友，还有许多似敌似友、暧昧纠缠的关系夹在中间。你越成长，就越明白地意识到人际关系的复杂性，它不再是简单地可以被“我恨你”和“我喜欢你”这样的词汇形容的童话故事。
“包括麦克米伦？今年他家送来的舞会请柬里特意提到了你的名字。”米娅露出了关心的神情。
你父亲在沙发上坐下来，兴致不高地说：“我可不喜欢麦克米伦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
米娅拍了一下他。
你知道你父母惯来不喜欢参加纯血家族的聚会，尤其是你的母亲。她总是被人在暗地里嚼舌根，也受够了和他们逢场作戏。你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你现在有了必须要去参加的理由。“威廉·麦克米伦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我已经答应了要去他家的聚会……你们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去。我年纪不小啦，不需要父母陪同。”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以免母亲担心。
“哪有你去我们却不出面的道理？”米娅站起来，伸手把你搂进怀里，“不管你去哪里我们都支持你。”
“玩得不开心了就告诉我们，我们一起走，”舍菲克先生补充道，“别吃他们那一套狗屎规则。”
“注意你的措辞！”米娅转头过去瞪了他一眼。
你既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紧紧地抱了抱你母亲，然后退出了她的怀抱。
你终于回家了，朝二楼的卧室走去时，你有些幸福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未来会怎么样，家永远是确定的，这个念头缓解了你的焦躁不安。
卧室的灯光透过阳台的木框玻璃门，映亮黑夜里扑簌的雪花。你把手里的信扔到梳妆台上，突然听见门框被敲响了。阳台上的人影伸手，玻璃门的锁舌就“咔嗒”一声，自动缩了回去。
阿拉霍洞开。
小巴蒂·克劳奇，褐发后梳，穿戴整齐，像是受邀前来拜访的绅士那样推开了你的阳台门。“晚上好，艾德娜，”他神态自然地说，“我可以进屋吗？”
“你是怎么……”你吃惊地看了看他身后，阳台护栏上的积雪少了一大段，他显然是从那里爬上来的。你决定换个问题：“你怎么不走正门？”
小巴蒂耸了耸肩：“我想这么晚了还突然拜访，肯定会打扰到你父母休息的，不太礼貌。”
“难道大半夜爬我的阳台就礼貌了？”
“跟你学的。”小巴蒂面不改色。
你被噎了一下，只好伸手示意他进屋：“不是已经约好了你和你父母明天来我家做客吗，有什么事必须要……”
话还没说完，小巴蒂就一步跨过来，抓住你的腰把你搂进了怀里。防雪咒没让他的外套沾上任何雪花，但厚实的布料依旧带着一股寒气。他低下头，脸紧贴着你的侧颈，皮肤像冰一样凉。
你下意识地抱住他，想把他捂热一些：“发生什么事了？”
小巴蒂没有说话，只是把你按在怀里。
在这样突兀的寂静里，有人敲了敲你的卧室门。家养小精灵皮克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舍菲克小姐，你还好吗？”
你拍了拍小巴蒂的背，低声说：“是皮克……你爬上来的时候肯定触发了我家的防护咒。”
小巴蒂手臂的力道放松了。你从他怀里退出来，转身打开了卧室门。
皮克站在门口，大眼睛担忧地朝你身后看了看：“舍菲克小姐，非常抱歉打扰你。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你朝他笑了笑，略微侧身露出房间里的小巴蒂：“别担心，只是巴蒂而已。”
“小克劳奇先生！”皮克激动地把眼睛瞪得更大了，“好久不见……你需要茶吗？不对，茶不利于睡眠。牛奶，不，热可可怎么样？”
“不用了，谢谢你，皮克。”你听见小巴蒂礼貌地回应。
你把食指压在嘴唇上，朝皮克嘘了一声：“别告诉父亲和母亲，好吗？我这里不需要什么。”
皮克捂住嘴，朝你点了点头。
你关上卧室门，转身时看见小巴蒂正站在梳妆台前浏览桌上的信封。“你变得越来越受欢迎了。”他调侃道。
他的神色没有一点异常，好像刚才发生的事只是你的想象一般。你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不追问——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于是你只是接口道：“再多的邀请函也没用，我只会和你去威尔的舞会。”
青年褐色的双眼抬起来同你对视，灯光驱散他眉骨下的阴影，让他的神情带上了一些暖意。你想逗他开心，便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那个舞会会很无聊，是不是？”你坐在床尾，朝小巴蒂伸出手。
他握住你的手，靠着你坐下，一直紧绷的唇角线条缓和了下来：“会很无聊，但我很高兴能有机会和你跳舞。我们上次一起跳舞还是……”
“我十一岁生日。”你眉眼弯起来，“有个女孩穿了件笨重的蛋糕裙，转圈时撞到我，害我踩了你好几脚。”
你前倾身体，在小巴蒂侧脸落下浅吻，笑嘻嘻地保证道：“但我这次不会再踩你了。”
小巴蒂低声念了一句你的名字。他的声音里要表达的情绪太复杂，听起来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还来不及咀嚼其中的含义，就被小巴蒂按住后颈，拉进了怀里。他的吻落在你的眼睑、鼻梁和嘴唇上，呼吸温热，再也没有雪夜里的寒气。
你感觉你被抓住了。并不是指物理意义上的，腰或者肩膀被抓住。你感觉到你像是朝深渊里的人扔下的绳索，或者快要溺亡之人触碰到的浮木，小巴蒂耗费了全部的力气抓住你，像是抓住他自己的生命一样。
你并不介意被他抓住。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你和小巴蒂都需要早起。你找到机会和他拉开距离，委婉地劝他回家。“明天一早你就要来拜访，我们还要互换礼物……顺便去逛逛街，怎么样？”你打量小巴蒂的表情。
他神色如常，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经常把内心想法表达在脸上的人，你和他一起走到阳台门口，在快要跨出门的时候，小巴蒂侧头问你：“我可以留下吗？我不想回那栋房子。”
噢，在这种时候，你当然是有选择的。你可以拒绝他，让他穿过大雪，回到他自己那个冰冷的家里。就像当初在西塔的夜色中，你也可以坚决地让他放手一样。或者更早，早在你在南瓜地里看见那颗袖扣时，你就可以选择忽略它，从此再也不和小巴蒂有任何瓜葛。
从那时候到现在，你做出了许多选择，并在每一个岔路口都选择了小巴蒂·克劳奇。
此刻也一样。
第二天你起晚了，拉开卧室门时正听见克劳奇夫人在客厅同你母亲抱怨：“……不知道他一大早就去哪里了，家养小精灵把附近都找遍了。他真是越大越不懂礼仪……”
她的儿子，小巴蒂·克劳奇，骑在阳台的护栏上朝你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然后翻了下去。
“哎！“你追到阳台上，看见青年已经跑到了花园中央。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正正经经地绕过结冰的喷泉，走向你家的大门。
过了会儿，你听见了他彬彬有礼地向你父母问好的声音。
照例是周五双更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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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归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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