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沈卓现在的工作算是个全职作家——如果作家的评断标准是出过实体书的话。

她在上海的时候还是有正经工作的,干了五年多,辞职前的年薪差不多到了三十万左右,挺稳定一工作,但交际太多,对内对外都是,很累。

沈卓很不喜欢社交,她第一次拒绝王灿瑜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理由:我无性恋。

第二次她进一步补充:我不喜欢人类。

第三次,好吧没有第三次了,哪怕她说她喜欢三体人,那王灿瑜也敢变成三体人地球分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被王灿瑜拖着走的,就比如社交,沈卓的社交圈无限趋近于零,直到王灿瑜在她身边落停,她拖着她和那些原本她觉得是泛泛之交,实际却能说得上话的新老同学见面聊天,最终促成了“威山五虎”成立。

威山是虚拟的山,五虎也不是武松的虎,是东北的你虎啊的虎。

群里五个人,另三个张馨文是她们高中同学,老二老三是沈卓大学后认识的,都在上海。

五虎一度雄霸魔都,感情挺好。

但不管怎么说,沈卓还是觉得交际于她太过耗神,她喜欢独处,安静,思考,喜欢写作。

这年头,笔杆子大概率养不饱一个人的肚子,沈卓原本没报希望,只当个副业有一搭无一搭的写。

她写现代诗和散文,会投给实体杂志,偶有录用,稿费了了,在上海也就是一顿下馆子的钱。

后来她签了豆瓣,写现实小说,第一本就卖了版权,拿了四万块钱。

沈卓有两个笔名,写诗和散文的是哑光,写小说的是不吃葡萄,两个笔名的名气都在同步变大,但一心很难三用,她越来越暴躁,开始抽烟。

王灿瑜和她住在一起,有一天终于对二手烟忍无可忍,扔了烟灰缸说,“你辞职吧。”

沈卓:“啥?”

王灿瑜:“你辞职,写你想写的东西,我养家。”

她坐下来,很认真地说:“你就踏踏实实地写两年,两年要是写不出名堂,再找工作,那些存款咱不动,我的工资能负担。”

那时候她们刚搬了套稍微好点的房子,租金一个月七千五。

沈卓认真考虑了一个礼拜。

最后辞了职。

王灿瑜是干销售的,工资全看提成,多跑就多挣,不跑就不挣,于是她没命地跑起来,像台加足燃料的老火车,况且况且况且的冲。

沈卓收到出版问询的那天,王灿瑜应酬到晚上十二点半才到家。

进了门先把鞋子甩飞,然后乱扒风衣纽扣,一路嘿嘿笑着往沙发滚,沈卓接住她,给她敷温毛巾,灌醒酒汤。

王灿瑜躺沙发上,一张嘴喷出来全是白酒的呛人臭气,扭头扒着垃圾桶就吐,吐完擦擦嘴,接着喝醒酒汤。

妆全花了。

王灿瑜这人不算是美女,长着苹果脸,从小到大得到的评价都是‘长得蛮乖,做事儿挺虎’。

“花姑娘,”她打嗝儿,“给爷笑一个。”

沈卓扒开她的爪子,胡乱给她擦脸,“你算是哪位爷?”

王灿瑜:“当然是你瑜姐!”

“那是姐还是爷?”

“呃,”王灿瑜抄手攥了把裤/裆,“哈哈哈,姐,叫姐!”

“喝多少酒?男女都不分了?”

王灿瑜骄傲:“我操,你都不知道,你瑜姐,今儿个喝趴下——趴下一桌子人,啥这个总那个总的,想占瑜姐便宜,那没门儿。”

所以,王灿瑜去捞沈卓的脸,酒气往她脸上喷:“花姑娘,给姐笑一个呗。”

沈卓盯着她,缓缓牵动唇角,真给了个笑。

王灿瑜愣了一下。

她猛地翻坐起来,荡空了酒气,抛开了七真三假的疯,“咋了你?”

“遇到啥事了?”王灿瑜惊慌地看她,去摸脸,去摸她的指尖,“不高兴了?沈卓——”

“王灿瑜。”

“我收到出版邀约了。这次是散文集。”

有个不错的价格。

他们给我写邮件,抬头是哑光老师。

...

那次邀约直到最后顺利出版,再版,她在写作这个行当里打出名号,杂志主动约稿,等等后续一系列事纷至沓来。

王灿瑜说沈卓你走上花路了你。

这条花路是她们最终决定搬回沈阳的底气。

就像一场接力赛,沈卓问王灿瑜,她喜欢的职业是什么,能不能到沈阳找。

王灿瑜还不清楚,她年轻的时候也向往过开花店开咖啡厅,但后来弄清了里头的一些门道,也觉得没啥意思,不过这种事情不用急,人生还长,可以慢慢琢磨。

她们全款买了套沈阳的小三居,期房。

然后出柜,去做遗嘱公证和财产公证。

很多事自然没有提起来那么顺利,但跌跌撞撞,总是缓慢推进,缓慢如意。

沈卓不是那种喜欢花时间反复思考情情爱爱这种事情的人,不论和王灿瑜在一起是爱得刻骨铭心还是只出于习惯,她是定了目标就埋头往前的类型,在这之前她的目标很明确,回沈阳,踏踏实实过日子,和王灿瑜一起。

沈卓找了家书吧,摆上电脑,煞有介事地准备工作。

事实上,她在写一首诗,已经卡了半个月。

光标在空洞的文档中跳跃,她扫码点了杯葡萄冰。

拿到饮料,她坐回电脑前,在反光中看自己——佝着腰,半长卷发散乱,眼神飘忽。

哑光老师。

呵。

沈卓吸了口饮料,然后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玻璃杯。

她讨厌葡萄,不论什么品种,并不是过敏,但她觉得自己可能有某种味觉不耐受,总之她吃葡萄时口腔刺痛,发酸发涩,有时还发苦,反正她讨厌。

不论王灿瑜拿来的是巨峰玫瑰香黑美人还是晴王。

失败后她就不再买葡萄回家了,美其名曰同甘共苦。

“甜的。”沈卓坐着,喃喃自语,“怎么是甜的?”

瞬间她好似吞了碳,灼烫的浓烟从胸膛里朝外涌。

沈卓飞快环视周遭,兵荒马乱地敲打键盘。

她写:“海蓝。”

“暴雪如今从十月开始下”

“草自锈土中枯萎”

“黄昏以灯的橙沾盐,缓慢变甜”

沈卓顿了一下,听到有人弹起钢琴。

《Kiss the rain》,王灿瑜喜欢,她特地去琴行花钱学,就学这一首。

她能弹得顺,偶尔算好听。

沈卓后背发麻,指尖飞快。

“我溯着旧铁路的化石往回走”

“空气里有莫名的味道”

“像死水里烂了的梦”

“雪里的风有血腥”

“靡靡如海”

“海把一夜夜的影子拖长”

“冬来的那一天,万物都殉情”

“蓝色将铁与我都淹没”

“影子荒谬绝伦”

“它等”

沈卓大汗淋漓,手指微微发抖,解开衬衫的扣。

身后有人突然娇嗔,有点大声,突兀地问:“你看我干嘛?”

沈卓像鹤顶红发作,浑身猛烈颤抖,她回过头,灯光乱晃,男女围桌,钢琴声流泻在空气里,女生带笑,男生低头。

“谁看你了?”

不对。

不对!

沈卓瞪着他们。

王灿瑜...王灿瑜也看,她也喜欢看她。

沈卓斥她:“看我干嘛?”

王灿瑜会说:“看你好看。就看。”

沈卓扭头,“不准看。”

王灿瑜转哪儿跟哪儿,“偏看。”

狗皮膏药。

王灿瑜,你是狗皮膏药。

沈卓的耳朵隆隆作响,瞬间天外来祸,巨大的陨石砸落在书吧上空,轰——轰,钢筋混凝土撞出大洞,到处瓦砾碎铁,烟沙残垣。

她看见男女老少坐在破碎的桌椅旁谈笑,断裂的铜锤拉杂出钢琴天崩地裂的噪音。

沈卓蹦起来,啪的盖上笔记本,她没拿,扭头奔出废墟。

街上寒风凛冽,往她七窍里钻,雪有什么味道?雪能有什么味道!

全是鼻腔里毛细血管被冻裂了的血腥。

车水马龙的白天,马路的车开得慢,盐化雪,雪盖盐,沈卓踉跄地从人行横道的长线中跌出去,撞到停车让行的出租顶盖上。

她瞪着司机,司机也瞪她。

“疯了是吧?碰瓷儿啊?”

沈卓没有套羽绒服,她浑身烫得像火烧,手撑在车盖上,薄薄的皮肤通红,烫的,冻的,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块没烧尽的碳点燃了,她拍砸着车盖,骂:“我碰你妈!”

司机降下车窗,伸头出来:“我**!有病回家疯去,再他妈撒泼老子报警了啊!”

“哈!”

沈卓砰砰地拍车盖,手掌不够,她换拳,一拳拳往下砸,整条马路都在砰砰砰的响,“妈的,破车!你妈的破车!**的破车!!!”

司机摘了安全带下车,冲出来就把她推翻,“妈的神经病啊!赔钱!”

沈卓跌坐在脏雪里,手骨一下冷了,冷得人发抖,她颤着牙回头,嘴唇在动,在说话,但没有声音。

她明明在尖叫了!

她叫得还不够大声吗?!

王灿瑜!王灿瑜死啦。

王灿瑜死了啊!

有没有人听到?王灿瑜死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伸手来拉她。

沈卓拽着他的胳膊,沙哑问:“你知不知道?”

那人吓了一跳,甩开手。

沈卓掐住自己的喉咙,咳嗽,咳得肺都要裂,弯着腰一直咳到没声,咳到红灯变绿灯,绿灯变红灯,后排的车喇叭震天响。

司机吓到了,“你、赶紧走吧你。”

沈卓维持着那个姿势,半晌抬起头,“啊。”

她捋了捋头发,平静地问:“不好意思,多少钱,我赔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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