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二叔反反复复提及我娘,刹那间,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从他眼眶中奔涌而出。本想着在海玲面前,将内心汹涌的情感深深掩埋,竭尽全力不让她看到我落泪的模样,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娘操持家务时的艰辛画面。她每日起早贪黑,忙碌不停,毒辣的日头将她的脸庞晒得黝黑,岁月悄然流逝,她的头发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斑白,曾经笔挺的腰板,不知何时竟弯成了一个干瘪的问号。

“海玲,一会儿咱们去我娘坟前看看吧。我娘一直都惦记着你,直到她临走那天,还紧紧攥着我的手念叨:‘海玲这死丫头,还真记她亲妈的仇,眼瞅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心里那个大疙瘩怎么还解不开呀’她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盖棺的时候,还是我在她耳边轻声说:‘娘,你就放心吧,海玲以后要是有啥事需要我帮忙,我这个做哥哥的,就算卖房子卖地也在所不惜’我反复念叨着,又用手轻轻按摩了好半天,她才缓缓闭上眼睛。” 时至今日,我依旧弄不明白,娘和海玲究竟是因为什么事,闹得如此僵持不下,以至于海玲远走他乡,即便娘病重,她也始终不愿回来。

昨晚,家人还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要在海玲面前提起我娘,生怕她听了会不高兴。可谁能想到,二叔竟聊起了我爸和我娘成亲的过往。我对娘的感情太过深厚,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便贸然提起了娘的往事。海玲心里肯定不好受,我瞧见她极力压抑着情绪,不让眼泪轻易落下。

“大哥,这些年我总算想明白了我和我妈的关系。我虽是她亲闺女,可你不是她亲儿子,她对你的好,明里暗里都超过了对我。她是怕别人说她有私心,更怕你考不上大学,没法向咱爹交代。” 海玲这番话,我听着毫无虚假。就拿上学用的椅垫子来说,我的总是比海玲的厚。我的椅垫子是天蓝色的,而海玲的是用碎花布拼成的,上面有个大大的美丽图案,看起来花里胡哨、十分扎眼,可我的却格外暖和。交学费的时候,娘总是先给我交,海玲总要比我晚个四五天。娘还当着我的面跟海玲说:“哥哥年级比你高,还是班上的三好生,学费先给哥哥交,我闺女的学费晚几天交没事。老师就算不高兴,也不好意思把你撵出去。” 娘说得轻松随意,海玲却满眼含泪,跺着脚跟娘吵了起来:“妈!你偏心,你心里只有我哥,我不是你亲闺女。” 娘顺手操起烧火棍,咬着牙要抽她的屁股。我见状,赶忙从娘手里夺过烧火棍:“娘,你先给妹妹交学费吧,我不着急。” 我心里清楚,亲妈早已去世,现在的娘是后妈,我不能让她为难。可娘却还说:“海玲,你看看你哥哥多懂事,再看看你,就爱争强好胜,我还就不信邪,偏要治治你这毛病。你哥哥就是比你有出息,我就是向着你哥哥。”

二叔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闷着头 “吧嗒吧嗒” 地连抽了六七口烟,看着眼泪汪汪的海玲,重重地叹了口气。“海旺呀,你娘可太不容易了。尤其是你爹刚走那会,咱们这儿的人都说,你娘是扫把星,专门克男人。你娘当时都不想活了,大半夜跑去你爹坟前上吊。你家大黑狗冲着我家大门口,没命地叫。我一开始不明白咋回事,推开门拿木棍去撵它,可我刚进屋,它又叫起来。我就觉得不对劲,这大黑狗这么反常,肯定有事儿。我赶忙披上衣服出去,大黑狗在前面跑,我在后面紧追。到了你爹坟那儿,就看见你娘吊在坟旁的杨树上。我赶紧把她解下来,身上还有热气,我又捶又掐,费了好大劲,你娘才缓过那口气。她放声大哭,说日子没法过了。你娘是个好人,真是个大好人呐。” 二叔说着,眼眶里满是泪水。二叔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历经无数风雨,很少见他落泪,可一谈到我娘的事,竟忍不住哭了。

娘,我那白发娘亲,你就是我亲娘。

海玲顺手抽出四五张纸巾,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她的一举一动,越来越像我娘了。二叔擦了擦眼泪,看着泪眼蒙眬的海玲说:“海玲,我知道你还在生你妈的气。你妈疼你,只是从不挂在嘴边,都藏在了心里。我知道你为啥跟你妈生那么大的气,就因为她不让你高三复读。你妈供海旺上大学,一年就得好几千块,实在没能力再供你念书了。你一气之下,就不辞而别,一个人跑到大连打工去了。” 这些事,我娘从来没跟我提过。每年过年过节,她总会格外盛出一碗饭、一碗菜,放在桌上,啥也不说,可我心里明白,她一直都在惦记着亲闺女。

二叔这番话,句句说到了海玲的心坎里,她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二叔呀,前些年我一直恨我妈妈。她为啥那么偏心,啥事都向着海旺哥。我是她亲闺女,她咋就对我比海旺哥疏远呢?我跟张昆仑结婚后,他前妻给他留下一个小女孩,我自己也有个男孩子。轮到我自己,我也跟我妈一样,对张昆仑前妻的孩子,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上几倍。她前妻得了白血病,主动放弃了治疗。临终的时候,她拉着张昆仑的手说:‘我死后啥都不惦记,咱闺女你可得好好待她,让她上最好的学校,给她一个好未来’想起张昆仑前妻,我就泪流满面。这些年,我经常梦见我妈,在谷子地里头也不抬地割谷子,还梦见她掌着煤油灯编炕席。每次醒来,我都悲痛欲绝。张昆仑半夜还陪着我到十字路口,给我妈烧纸。我心里清楚,人死如灯灭,现在人推进火化炉,瞬间就烧成一把灰,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拿死人吓唬活人罢了。” 海玲跟二叔倾诉着她和亲妈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这些矛盾冲突,几乎都因我而起。我就像一个超重的砝码,让母爱的天平彻底失衡,母爱毫无保留地向我这边倾斜,而海玲却被冷落在一旁,在她心里,这些委屈如霜露凝结,年深日久,最终堆积成了难以消融的冰峰。而我却浑然不觉,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不该属于我的母爱,让躲在角落里的海玲受到了难以言说的伤害。

听着二叔和海玲的对话,我只觉得仿佛有一大把碎玻璃碴,狠狠地揉进了我的血肉里,扎得我鲜血淋漓,疼痛难忍。自从海玲赌气离家出走那天起,我就隐隐有种预感,总有一天,她会回来找我对质,质问我她亲妈为何对我这般好,好得都失去了平衡,她就像个被遗弃在路边、有毛病的弃婴。我等了二十八年,海玲才鼓起勇气,只可惜她亲妈已经不在了。好在二叔还在,虽说他年事已高,可头脑依旧清醒,反应灵敏,一点都不糊涂。我娘和海玲、我和我娘之间的关系,恐怕也只有二叔能说得清楚明白了。

二叔看着海玲,左看右看,眼神里满是眷恋,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就像从来没见过她似的。海玲虽是二叔的老侄女,可被二叔这么反复盯着,心里也不自在。她转过身,对二叔说道:“二叔,你咋老盯着我看呀,都把我看毛了。” 二叔嘿嘿一笑,咂了咂嘴,若有所思地说:“海玲呀,你这张脸跟你妈越来越像了。你妈到底为啥和你闹矛盾,把你气成那样,她到死都没说。我问了她好多遍,她就一直念叨:‘这死丫头,咋还跟妈记仇呢。妈怎么会不爱你呢。海玲这丫头太傻了,一条道走到黑,都不知道回头看看’” 二叔尽量让自己说得平静些,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到了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上。

海玲拿起纸巾,轻轻给二叔擦去眼泪,扶着他的胳膊,慢慢坐到沙发上,又端起水杯,让他喝口水,平复一下情绪。我也担心二叔的身体,他都八十多岁的人了,回忆起这些往事,情绪一激动,万一犯了老毛病,我们俩可就百口莫辩了。海玲低下头,叹了口气,说起了那些陈年旧事。“海旺哥上大学的第二年,我报考了内蒙古师范大学。我想着内蒙古那地方偏僻,分数线肯定低,可也是我命不好,就差零点五分没考上。我不甘心呐,真的不甘心。我不想回家跟我妈一起下地干活,晴天一身土,雨天浑身泥,一辈子被困在庄稼地里。我想考大学,登上讲台当老师,毕业后再分配到机关当干部。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庄稼地里,就想着大学毕业后,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我要挣很多钱,带着我妈妈去北京**逛逛,再到北戴河泡泡海水澡,让她尝遍天下美食。落榜那天,我跟我妈说,我想再复习一年,考个差不多的大学。妈妈半天没吭声,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海玲,算了吧,这书咱别念了。我供你大哥念大学,都快把我累垮了。你再上大学,我拿什么供你呀,就算把我的骨头碾碎卖了,也供不起啊’我心里特别难受,觉得我妈太自私了。我哥是她孩子,我也是她亲生亲养的,她为啥对我这么冷酷无情呢?我气得直跺脚,指着我妈的鼻子跟她吵:‘你根本就不像我妈,你女儿有能力考大学,你凭啥不供。你为啥总向着海旺哥,你不是他亲妈,他喊你娘,你是我亲妈,我叫了你多少声妈妈,你难道从来没把我当成亲闺女吗’我妈当时手里拿着镰刀,正准备去山上给毛驴割草,她回过头看了看我,说:‘海玲,妈真的没办法了,真的’我气得直哭,大喊:‘你不是我妈’我把妈妈箱子底的三块现大洋揣在身上,加上手里的一百五十元零花钱,给我妈妈写了张纸条:‘妈,我走了,永远不想回这个穷家’” 海玲说到这儿,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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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玲归来
连载中放驴契丹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