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待海玲,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实打实的当成亲闺女一般疼爱。大冷天里,他和后二婶不辞辛劳,步行三里多地,早早地在杨树沟胳膊肘弯那长满荒草的小土包上候着。他俩手搭着凉棚,眼巴巴地张望着,那模样,活脱脱像一位望眼欲穿的老母亲,盼着远游的亲闺女从天边归来。
海玲眼尖,大老远就认出了二叔。还有二十多米远呢,她便不顾我们劝阻,心急火燎地拉开车门,跟头流星般朝着二叔飞奔过去,扯着嗓子大喊:“二叔 —— 二叔 ——” 二叔也早早张开了双臂,等海玲一跑到跟前,便紧紧地将她抱住,嘴里念叨着:“海玲,海玲,我老闺女可算回来了,可把二叔想死了,你这孩子呀。” 说着说着,二叔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这可是我头一回见他落泪,印象里,二叔的心坚如磐石,哪怕是面临生死诀别,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我记得,当年前后院邻居用板门把我爸抬回家时,二叔的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按当地习俗,横死之人是不许进院子的,一律要在院外搭灵棚。可二叔哪管这些老规矩,他狠狠一跺脚,强压着心头怒火,大声说道:“我不管老辈子立下的那些破规矩,我大哥在这个家进进出出这么多年,死了不让进家,这算哪门子道理!今儿我就做主了,把我大哥抬进院子,在院子里搭灵棚。谁要是敢在我跟前瞎嘟囔,我就把他嘴巴子打歪!” 二叔和我爸感情深厚,从爸爸被抬进院里,一直到出殡,我愣是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又想起原二婶去世的时候,二叔正在县里开会。二婶在苞米地掰苞米,掰着掰着就说胸口疼,旁人都以为是中午吃饭吃急了,过会儿就好。二婶蹲在地里揉了揉肚子,疼痛稍有缓解,便咬着牙继续掰苞米。谁能想到,突然之间,她就倒在了地上。人们慌了神,赶忙骑车去找赤脚医生黄冬云。等黄冬云骑着自行车赶来时,二婶手脚都已经凉透了。我娘(海玲亲妈)哭着给二叔打电话,电话从乡政府转到县政府,又从县政府转到二宾馆,二叔才接到。我娘哭着说:“老二,你赶紧回来吧,你媳妇不行了。” 二叔在电话里却十分镇静,还反过来劝我娘:“人不行就不行了,你哭啥呀。你别着急,我先把工作安排好就赶回去。我是国家的人,国家的事是大事。你别慌,有我在呢。” 后来我娘跟我说起这事,对二叔的冷静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夸:“咱家你二叔,经多见广,遇到啥大事都不慌不忙,你不服都不行。” 二叔就是这样,不管啥事儿都能沉得住气,悲喜都藏在心底,不轻易表露出来。尤其是在处理家族事务时,总能不动声色地把人心拿捏得稳稳当当,族里男女老少都把他当神一样敬重,大事小事只要他一开口、一点头,基本上都能成,成功率起码在 90% 以上。
海玲这次回老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跟二叔见见面,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放。二叔家在村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裕户,虽说没盖二层洋楼,可房子盖得又高又大,气派得很,就像一座小宫殿。主房外面是角钢骨架加装厚玻璃的采光房,能把尘土风沙都挡在外面,特别是雨雪天气,来人在采光房换上干净干爽的拖鞋再进屋,不带一点土、泥和水,所以屋里显得格外干净整洁。我和海玲等人换了拖鞋,在大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后二婶很快就把早就洗好的水果端了上来,有蒙富苹果、中京梨、枣巨丰葡萄,还有水果西红柿,满满四五盘,色彩鲜艳,果香扑鼻,一看就知道二叔一家待客有多诚意。
海玲还是和二十八年前一个样,大大咧咧的。她一坐在沙发上,不等二叔和后二婶让,就伸手拿起一个苹果,张开大嘴 “咔嚓” 咬了一口,苹果汁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二叔,你家苹果太好吃了,这是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最好吃的苹果。” 二叔搬了个小圆凳,坐在海玲对面,满是褶皱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你们瞧瞧,我们家宝贝闺女,出去这么多年了,性格一点都没变,说话还是这么直来直去,这一点和海旺你大哥可不一样。” 二叔打我记事起,就不太瞧得上我,你看,这夸奖海玲的时候,还不忘顺带 “教育” 我一下。他故意瞅了我一眼,接着说:“海旺你大哥,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让人猜来猜去的。咱们老海家的人,可都是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 二叔毕竟是我亲叔,他再怎么说我,我也只能笑嘻嘻地听着,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若非眼疾手快,赶紧站起来给二叔让地方。二叔笑着躲闪,可若非还是拽着他的手,强势地把他摁在沙发上,还端了一杯茶,双手递到二叔手上。“二叔呀,你知道我家海旺最佩服的就是你老人家了。他整天念叨着我二叔如何如何厉害,可惜海旺笨得像小熊,咋学都学不来二叔的本事。” 若非这话里有话,把二叔哄得哈哈大笑。
海民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吐出一个个烟圈,看着烟圈慢慢散去,那模样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自得其乐。海玲瞅了他一眼,还真摆出了姐姐的架势。“海民,这沙发地方宽敞得很,你蹲在地上像小狗似的,多累人呀。赶紧坐沙发上,咱们好好唠唠嗑。” 海玲四处看了看,没瞧见后二婶,便赶紧问二叔:“二叔呀,我二婶干啥去了,赶紧叫她进屋坐下说话呀。” 二叔咧着嘴笑,在果盘里捏起一颗又圆又红又大的梨枣,放到海玲手心里。“今儿咱爷们就痛痛快快地吃吃喝喝,别管你二婶,让她该干啥干啥去。你二婶今儿最大的任务,就是给咱们做好吃的,把咱爷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可是咱们老海家的家庭聚会,跟他们老赵家没啥关系,她是外姓人,上不了台面。” 若非一听这话,立马站起来,假装拿起包包要走。“二叔呀,你这话打击面可有点大呀,我跟我二婶一样,也是外姓人,看来我也上不得台面,我得赶紧走了。” 二叔听出若非是在开玩笑,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大侄媳妇,你在你们单位咋都行,今儿在我们家,你可得多担待。我是咱们老海家的族长,都快八十奔九十的人了,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一不小心说错话也是有的。你呀,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别跟你二叔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若非听了二叔这番话,“嘎嘎” 笑了起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二叔,我嫁到老海家之后,就发誓生是老海家的人,死是老海家的鬼。我不跟你们扯闲篇了,去后厨帮我二婶做饭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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