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大学的调查像剥洋葱。陈谏顶着“旁听生”的身份,在图书馆的故纸堆、社团活动的闲谈、甚至楚明轩常去的咖啡馆角落,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碎片。
他苍白的身影穿梭在充满活力的校园里,像一道格格不入的幽魂,却又异常执着。证据链在技术队的配合下逐渐收紧:加密通讯的IP地址、指向不明账户的异常资金流、楚明轩在“科学真理会”内部论坛上那些披着哲学外衣、实则煽动性极强的“观察笔记”。
收网行动干脆利落。楚明轩在话剧社排练结束时被堵在了后台,脸上那副从容的“观察者”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混杂着错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回到市局刑侦队,紧绷的弦骤然放松,身体的疲惫和不适立刻反噬。陈谏刚踏进办公室,眼前就是一黑,脚下踉跄,慌忙扶住冰冷的门框才稳住身形。
胃里像塞了一块冰,又冷又硬地绞痛着,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细碎的头发,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啧!”方源刚整理完一份材料,抬头就看到陈谏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的烦躁涌上来,“陈谏!你他妈又没吃午饭是不是?自己什么破身体心里没点数?弱成这样还逞能!”
陈谏闭着眼,靠在门框上急促地喘息,几秒后才勉强睁开,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有些涣散,声音细若游丝:“……胃…不舒服,吃不下。”
他下意识地用冰凉的手按住绞痛的胃部,整个人缩了缩,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胃病?胃病是你作出来的!”方源看着他这副“弱唧唧”的样子就来气,尤其是想到自己不能参与抓捕的憋屈,语气更冲,“任务重要还是你那破胃重要?别死局里给我们添乱!”
宋野君刚从审讯室监控那边过来,正看到这一幕。他皱着眉,目光扫过陈谏冷汗涔涔的脸和痛苦蜷缩的姿态,又瞥了一眼方源那张写满不耐的脸。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要死也等审完再死!方源,去给他倒杯热水!陈谏,缓口气,等下你跟我进审讯室。”
审讯室的灯光依旧惨白。楚明轩已经恢复了那副超然物外的姿态,仿佛刚才的被捕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插曲。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闲适地轻点扶手,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宋野君和方源轮番上阵。
“警官,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对边缘群体感兴趣的观察者。‘科学真理会’?一个有趣的哲学实验场罢了。他们的理念?嗯……试图用理性解构并重构世界秩序,虽然手段偏激了些,但内核不乏对终极真理的求索精神。这难道不比浑浑噩噩地活着更有价值吗?”
他侃侃而谈,用存在主义、解构主义、甚至后现代艺术理论,将“科学真理会”的恐怖内核包装成一场高尚的智力游戏,将方源和宋野君堵得脸色铁青。
宋野君拳头捏得死紧,差点砸在桌子上。方源更是被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的“学术优越感”激得面红耳赤,却又一时找不到强有力的语言去击穿那层厚厚的哲学铠甲。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谏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是半杯冒着微弱热气的白水,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空茫涣散。金丝眼镜后的浅色瞳孔,像两块被冰水浸过的琥珀,清澈、冰冷,穿透了审讯室浑浊的空气,直直落在楚明轩脸上。
楚明轩脸上的从容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这个在校园里给他留下奇怪印象的“旁听生”。
陈谏没有坐下,只是倚在审讯桌边,小口啜饮着热水,温热的液体似乎稍稍安抚了翻腾的胃。他看着楚明轩,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大病初愈的虚弱感,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噪音:“楚先生,你引经据典,谈价值,谈重构,谈终极真理。”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对方精心构筑的堡垒,“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像个俯瞰人间的神祇,用他人的血肉和癫狂,喂养你所谓的‘哲学实验’和‘智力优越感’。”
楚明轩嘴角的弧度消失了,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马太福音》第七章,”陈谏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洞穿灵魂的力量,“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For wide is the gate and broad is the road that leads to destruction, and many enter through it. But small is the gate and narrow the road that leads to life, and only a few find it.)”
他微微歪头,目光锁死楚明轩骤然收缩的瞳孔:“你们的路,太宽了。宽到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活人当成实验品,把**当作‘价值实现’的烟花。你们高喊着‘科学’、‘真理’,不过是在给自己铺一条通往地狱的康庄大道,还妄想拉上所有人为你们的疯狂陪葬。”
陈谏的声音陡然下沉,冰冷刺骨:“而你,”他指向楚明轩,“你连踏上那条路的勇气都没有。你只是个躲在‘观察者’壳子里的懦夫,一个用哲学粉饰贪婪和残忍的伪君子!你追求的哪里是真理?你追求的是凌驾于他人痛苦之上的、扭曲的权力快感!你比那些被你蛊惑的纵火者,更卑劣!”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楚明轩所有华丽的伪装!他精心构建的哲学堡垒在陈谏这**裸的、直指人心的审判下轰然倒塌!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灰,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手指死死抠住椅子扶手,指节惨白。那双总是带着思辨和玩味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巨大恐惧和羞愤!
“够了!够了!”楚明轩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双手抱头,剧烈地喘息着,最后一丝体面荡然无存,“我说!我都说!‘科学真理会’…核心成员…联络方式…我知道!我都告诉你们!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楚明轩的崩溃带来了关键信息:这个组织等级森严,核心层隐藏在更深处。他们需要一个“新人”卧底打入内部。人选再次成为焦点。
“我去!”方源再次请缨,这次信心满满,“我学历背景过硬,心理素质强,而且……”
“你不行。”这次打断他的,是刚刚吐露完核心机密、脸色灰败的楚明轩。他抬起头,嘴角竟然又扯出一丝恶意的、带着报复快感的扭曲笑容,眼神扫过方源,充满了鄙夷。
“为什么?”方源像是被踩了尾巴,怒视楚明轩。
“核心层?”楚明轩嗤笑一声,那笑容像毒蛇的信子,“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收小弟?他们要的是‘同道’,是有‘思想深度’的‘同志’!光有张大学毕业证?”
他轻蔑地摇摇头,“很多人有文凭,没文化。肚子里空空如也,只会照本宣科,连点像样的见解都吐不出来。你这样的进去,三句话就露馅,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方源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恨不得一拳砸在楚明轩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哦?不信?”楚明轩看着方源暴怒的样子,似乎更愉悦了,他慢悠悠地说,“那我现场考考你,看看你这位‘高材生’,够不够格?”
他清了清嗓子,抛出一个问题:“‘我思故我在’,笛卡尔的基石。但若‘思’本身即是‘缸中之脑’的幻觉产物,你如何证明你的‘在’是真实的?请用非教科书式的、你自己的‘思想’回答。”
方源愣住了。他学过笛卡尔,学过怀疑论,甚至学过“缸中之脑”思想实验。但楚明轩的问题刁钻而具体,要求的是“自己的思想”,而非复述标准答案。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课本定义,却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组织不成一个有力的、属于自己的独特见解。
他卡壳了,脸憋得通红,在众人(尤其是宋野君紧皱的眉头)注视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这…哲学命题本来就没有绝对答案……”方源试图辩解,声音却显得干涩无力。
“呵。”楚明轩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目光转向角落里安静捧着水杯、脸色依旧苍白的陈谏,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甘和探究,“喂,病秧子。你呢?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陈谏身上。陈谏似乎刚从胃痛的余波中缓过神,闻言,缓缓抬起眼。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他放下水杯,手指习惯性地轻轻绞了一下衣角,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点虚弱的平稳:“‘缸中之脑’的困境,本质是笛卡尔二元论的死胡同。”
他开口,没有看楚明轩,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跳出‘我思’的牢笼,或许该问:当‘幻觉’能完美模拟所有感官刺激并形成自洽逻辑,且无法被证伪时,‘真实’与‘幻觉’的边界在哪里?如果‘缸’即是一切,那么‘缸中之脑’的‘在’,本身就是唯一的、绝对的‘真实’。证明?无需证明。存在先于对存在的怀疑。”
清晰、简洁、一针见血!不仅回答了问题,还指出了笛卡尔二元论的局限,并提出了一个更本质的视角!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方源的脸由红转白,彻底哑口无言。宋野君看着陈谏,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剖开。楚明轩脸上的恶意笑容僵住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惊和……忌惮。
宋野君猛地一拍桌子,目光如电,瞬间做出了决定:“陈谏!准备一下。卧底任务,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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