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些钱，我们就能生活在一起了吗？”
陈会深如视珍宝地捧着这个被时间摧残却仍然生动的图案文具，希冀的目光追随着李赫敏的面颊。李赫敏故意嗤了声，轻蔑地推开他的胳膊：“就这点钱，养活你自己都够呛，还想养活别人吗？”
“你还是好好自己存着，考大学用吧。”
“啊不，如果是你辛苦打工攒下来的，你还是现在花掉吧，与其用宝贵的时间去兼职，还不如过得拮据点，多把时间花在复习上，成绩好了，考一个很好的学校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算是给有钱人做狗，也能挑一个有涵养的有钱人，那样会过得比现在轻松很多。”
李赫敏觉得自己已经把底层人生之路说得很透彻了，但陈会深好像没有听懂。
她叹了口气：“算了，现在和你说这些有些太早……”
“就像你对姜美凤做的那样吗？”
李赫敏愣住，看向陈会深的同时发现他也同样在看着自己。
“她说什么，你都会去遵守，就算是不公平的规则，你也装作不知道，对吗？”
“那是不一样的！”李赫敏的脸迅速红了一片，她扯过陈会深的领口拉向自己：“人要学会审势，我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稳住她，她算什么有钱人，就算以后出去打工，我也绝不会跟着她……”
“如果不老实顺着她，很有可能，我连大学都考不上。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未来在考虑，你不懂就不要随便评论！”
陈会深轻声说：“就算没有工作，我也可以养你。”
李赫敏气冲冲地指着这间房子：“让我和你住在这种地方一辈子？想都不要想！我讨厌照不进光的房间，我讨厌白天不开灯就什么也看不见的房子，我讨厌摆放不了太多家具的闭塞环境，我讨厌没有隔音，全是噪音的地方！”
“如果你太蠢，说不定会把这里弄得一团乱，再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生活？我还有大把美好的时光，我有无限种可能，我为什么非要和你绑定一辈子？”
“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却挖苦我，真是疯了……”李赫敏心里委屈极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以为阶级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越的吗？不点头哈腰当有钱人的狗，难道要在垃圾堆里捡一辈子垃圾吗？”
“……”陈会深没有说话，他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看到他这样，李赫敏抹掉眼尾的泪：“要是你家里有沙发和椅子，也不至于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真正的幸福生活，需要钱，需要时间，需要豪华的住宅，需要衣食无忧，需要……这些你都给不了我，以后别再说那种不负责任的话了。”
“够了，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家，外婆该担心了。”
她根本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之前发生的一切在姜美凤和陈会深相遇时全都被她抛诸脑后，现在松懈下来才真正感知到了疲惫。
“我真是有病，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家了，怎么会跟着你来这种鬼地方。”李赫敏站起身，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被一件东西吸引了注意，她沉默两秒，默默把自己的校服外套从桌上拿了起来：“陈会深，以后别再那样做了。”
“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下次不会了。”
她拧开门，背后再度传来陈会深的声音。
“你讨厌我了吗？”
李赫敏转头，陈会深像没人要的流浪狗呆坐在原地，他神情很孤独，原本称得上是十分漂亮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
她想说些狠毒的话，好彻底打消陈会深危险的念头，但话到了嘴边又不忍再开口，中和之后，只好攥紧手里的外套，压低声音说：“不讨厌。”
见到陈会深又恢复了生机的表情，李赫敏彻底不懂了，她开始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陈会深的一切都很敏感，明明不该把这样的负担背负在自己身上，可她仍旧不愿意看见陈会深受伤，也不想他……不开心。
真正离开之前，她对陈会深说：“赡养外婆是我的义务，和你没关系，你的人生规划里不需要有她，即便你是念恩的人，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我更希望你优先保住自己，这样的话，外婆也不会记挂你，更不会忧虑更多了。”
“还有——”
“被欺负要懂得反抗才行，别人打你你都不会觉得痛吗？我不喜欢懦弱的人，想和我做朋友，至少要学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不是站在原地被动至死。”
虽然有些话连她自己都做不到，但拳拳到肉的暴力，她算是亲眼目睹过许多次，如果真的傻傻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是很有可能会被活活打死的，到那个时候，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人生不是已经彻底终止了吗？
“记得把自己脸上的伤处理好，我走了。”
陈会深消失了很多年，漫长到李赫敏已经记不起了，很早很早的时候，她每天都会花一小段时间去想念他，但回应她的只有日渐潮湿的空气，和逐渐干燥的季节。
现在重新回想，过去的画面已经泛旧，他们稚嫩的面庞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没有人会告诉年幼的她，为什么一起长大的伙伴会突然消失不见，原本以为可以一起生活好久，但率先逃跑的人不是他吗？时隔这么多年，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对她说那样的话？
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到当初，他们已经长大了，她也不再害怕孤独了，不需要玩伴，不需要站在一起的人，不需要并肩作战的队友，只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着就好了。
陈会深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怎么能那么擅自，又什么都不解释。
李赫敏不会原谅的。
她行色匆匆地走在街头，身上的校服已经布满皱褶，带着这几日惊心动魄的疲惫。
“原以为消失那么久是去过好日子了，怎么还把自己养成这样？”看见路边的石子，她用力踹开，自顾自地喃喃自语：“既然一直都这么狼狈，当初何必一个人走呢，我们家又不是给不了你饭吃……”
“走就走了，走了之后为什么还要回来？回来也罢了，装作视而不见不就好了？可为什么像毫不知错一样还死乞白赖地跟上来？接纳一个背叛惯犯，我又不是新开的福利院。”
“说的那些话也那么肉麻，恶心死了，不知道到底跟哪个混蛋学的……”
深吸一口气，李赫敏强迫自己忘掉有关于陈会深的一切，重新打起精神往家的方向跑去。
时间已经不算早了，等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因为不确定自己到底留宿在外多少个夜晚，所以李赫敏打算先隐瞒不报，防止外婆过于担心。
然而当她像往常一样用钥匙打开门，推门而入之后，家里的灯只隐隐亮着一盏，昏黄的走廊站着零星几人，是她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再往里走，哭声渐渐大了起来，透过水泥墙传到了李赫敏的耳朵里。
那些人看她时，表情莫名，也有显而易见的同情。
她的心脏瞬间被高高吊了起来，脚步加快往房间里走，双手扶住门框时，一道冷风忽然出现，紧接着还没反应过来时，手掌已经猛地扇到她脸上，她的脸颊瞬间肿胀起来，整个画面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中年女子的怒骂：“你这个混账玩意儿！一天天净知道在外面鬼混，家里不管了吗？家人不顾了吗？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的，一天天的不着家？”
“是我们太纵容你了对不对？给你这么多自由让你放纵惯了，连亲情都看得这么淡漠了，对不对！？”
“如果你翅膀长硬了可以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孩子，更不会允许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东西待在这里！”
李赫敏有些懵，不仅仅是被打懵了，更多的是，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沧桑的妇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又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到底……到底怎么了？
连自己为什么被打都不清楚，只下意识地猜到，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询问原因，就被妇人扯住头发往里屋拉去。屋子里站满了人，他们像被分开的浪潮安静地站在两侧，中间留出一小块地方放了两张团蒲。
“跪下！告诉所有人，告诉你外婆，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一刻不仅仅是头皮刺痛那么简单，当双膝跪上破旧的团蒲，浑身血液宛如逆流，手指尖每一寸神经都变得冰冷无比。她发觉自己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想要回答的时候，喉口竟然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一个中年男人拨开人群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拇指粗细的棍子，来到李赫敏身后，狠狠朝她的后背抽了一下，旋即破口大骂道：“畜生！简直是白眼狼！你是不是忘了到底是谁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长大的？你爸你妈在外拼搏挣钱，不就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环境吗？外婆担任起了照顾你的责任，又要劳作又要做家务，一把年纪了全身上下都是病，好不容易把你养到十八岁，可你呢？你懂不懂感恩？”
根本无法辨别这些话的对错，也寻找不出漏洞，李赫敏对那些毫不关心，唯一关心的是他们口中的‘外婆’。
于是她跪在地上，央求地拉住父母的裤脚，声泪俱下地艰涩问：“外婆……我外婆到底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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