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脸问出这个问题?你的眼睛瞎了,看不见吗?自己看!”
她的父亲用力踹开她的手臂,似乎连让她触碰都觉得恶心。
李赫敏抬起头看向前方,案桌上摆放着祭祀品,有不再新鲜的水果,有凉掉的菜肴,有插满香烛的铜炉,还有升起的灰色浊烟。
最上面,挂着一张黑白色的人头像,那张照片她其实很熟悉,是很多年前家人难得团聚时一起拍的,大家都说外婆快要六十大寿,不如提前拍个照庆祝一下,照片里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笑得很开心,李赫敏尤其是,因为那是她人生中最热闹的时刻。
然而现在,合影里多余的人被裁掉,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人相。
是她的外婆。
一张慈祥,面带微笑的脸,让人心中起不了一丝恐惧的,慈爱到了极点的面容。
而眼前硕大的透明方盒,只需要站起身就能将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底端,她目光平移的位置,在冒着代表运作的透明热气,里面与实际相反的是,温度要比室内低很多很多。
“李赫敏,我的妈妈没了。”中年妇人低头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在你没回家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回来之前,她一个人悄悄地死了。”
“如果你在家,你可以避免这件事的发生,因为你可以在她心梗发作的时候帮忙拨打救护电话,甚至可以将她来不及够着的药喂进她嘴里。”
“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有半点愧疚,因为据我所知,这几天你都没有回家。”
“我不明白,我和你爸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性情大变到这种程度,你好像忘记了要如何感恩,不知不觉将外婆从你心里移去了,而她明明是对你最好的一个,最宠爱你的人,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你,爱护着你的人。”
“我们在外辛苦打拼,往家里寄的钱虽然不多,但着实没有让你饿死,大人想要在这样吃人的社会里存活也很不容易,更何况还要养一个孩子。”
“你留在家里,不仅仅是让外婆照顾你,更多的,也是希望你能和外婆有个照应,在她冷的时候给她披衣,在她渴的时候给她递水,你们是互相照顾,互相帮衬,你渐渐长大,但外婆不会年轻,她一天比一天更老了,而你忽略了这个事实,你的心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未来,只有怎样快活。”
“我们以为你已经够懂事了,才会放心离开这个家,但没想到,是我们看错你了。”
母亲一字一句像极了无法忽视的刀片,每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都精准无比地划伤了李赫敏的心脏。
她不敢看面前的冰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围观的人群中,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才会不死心地一遍一遍扫视那群人的脸,但凡……但凡有半点虚假的讥讽,都能被她捕捉到。
但很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只有对她‘不孝’的唾弃和无言的同情。
她还是不相信。
明明、明明前几天还捧着她脸用热毛巾擦拭她的面颊,告诉她要认真备考,高考后织新毛衣给她,怎么会……
但没有人有那个闲心和她开玩笑,更不会有人拿生死大事来开玩笑。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却彷佛已经说了很多很多。
“以后,你再也没有外婆了。”
那日的幻听依旧徘徊在耳边,经久未散。当李赫敏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的时候,外婆的头七已经过了。一开始请了一条龙服务,遗体摆放在殡仪馆做了法事,来的亲戚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是以前父母从未带她去走动过的,现在一下子就见了这么多,李赫敏被带着一一认了一遍,他们看着她,全都不约而同地夸赞她女大十八变,听说成绩也不错,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他们说了许多跟外婆以及这场葬礼毫无关系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避开让人伤心的话题,但成效还不错,至少李赫敏的母亲肉眼可见地从悲伤中走出来了。
凌晨,那些人有留下打麻将消遣时间的,也有寒暄几句待了会儿便请辞离开的。
父母忙着招呼客人,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管李赫敏,她一个人坐在灵堂里望着墙上的黑白照片发呆,心中却没有多少悲伤。
坐累了就站起来走走,走几步,往墙上看一眼,走几步,又再看一眼,有时候关注着香炉里的香有没有熄灭,快烧完了再换几根新的,几个晚上都忙活着这些事情。
出殡的那个清晨,道士做完最后一场法事,所有亲戚围在冰棺前绕了一圈,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看亡者遗容的机会。
白布掀开的时候,灵堂里瞬间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个亲戚包括李赫敏的母亲,几乎哭到快要晕厥。
只有李赫敏没有什么反应。
那些道士默默倒数着时间,等吉时要到了,就驱散众人将外婆的遗体装进了黄色的袋子里。
装袋,运送到面包车后座,鞭炮劈里啪啦震天响,掩送汽车发动机的嗡鸣。
等李赫敏再一次看见外婆,已经是白色的玉盒子了,以另外一种方式,沉甸甸的,抱在手里却又彷佛没有丝毫的重量,这不是活人有的重量。
直到这一刻,李赫敏的心才稍微有了动摇,那么一瞬间,好像刺痛了一下,紧接着缓缓地开始分裂,但她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静静地等待一切尘埃落地。
再过几天,选好风水宝地后,外婆下葬了。
那日大街小巷张贴了节庆优惠宣传单,广场布置好了即将迎来的节日,九点的夜空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李赫敏抱着明黄色纸钱坐上回家的末班车,看向钟楼荧屏显示的日期,她才蓦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冬至了。
距离家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从背后出现,喊出了她的名字。
“李赫敏。”
她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她没有停,脚下的速度反而迈的越快。
等到下一个拐角,腐朽的家门出现在视线中时,她被一只手攥住了手腕。
“为什么不理我?”
对方的声音很急切,还有些委屈。
李赫敏面无表情地说:“放开。”连头也没有回。
陈会深目光落在她的侧颈,小声地问:“这些天为什么没有来学校?”
“没什么,有事,去不了。”李赫敏淡淡地说。
对于这种敷衍的回答,陈会深没有半点生气或气馁,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小心翼翼地说:“我等了你好久,一直都没有等到你,我以为你……”
李赫敏一点点往回拽自己的手,但无奈对方握得实在是太紧:“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你总是喜欢缠着我?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吗?每次遇到你,我都变得很倒霉,你非要把我逼疯才满意吗?”
陈会深沉默了一会儿:“你不喜欢我跟着你吗?”
很快他保证道:“以后我不会这样了,你不喜欢我的做的事情,我不会再做了。”
“你根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李赫敏依然没有转头看他,从始至终都用后背面对着他:“我想说的是,你是一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都待在福利院,但这样不是恰恰说明了你的父母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把你遗弃在福利院吗?当初我真是烂好心,才会把你接到我的家里,那也正是我人生当中最大不幸的开始!因为遇见了你,认识了你,我的生活被搞得一团糟,早知道会这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该任由你被……他们烧死。”
说完这番话,李赫敏发现身后禁锢自己的手逐渐松懈,在沉默无声中,完完全全松开了她的手。
‘终于得到解救了’
本该这么想的,但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李赫敏,却意外地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这是外婆去世后的第一次哭,找不到源头的,让人竭力的,伤心欲绝到了极点的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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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毕业考,学生们既兴奋又紧张,虽然大多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家里的担子仍然重重扛在身上,有人撑腰不代表真的可以一事无成,毕竟权贵们也会互相攀比彼此的孩子,谁要是家里出了个真正有用的人,面子上也好过。
更何况私生子无数的上位者家庭,若非没有明面上的争斗,暗地里的厮杀也足够凶险残忍,成绩在这个时候就成了筹码,也成了决定将来是否是家族继承人的重要因素。
家庭稍微差一点的学生反倒没这么大的压力,反正家里已经有了几辈子都花不掉的钱,还不如享受最后的高中时光,只要别惹事,安安生生毕业就好,这是家里对他们下达的最后通牒。
自习课上到一半老师外出接电话了,教室瞬间闹成一团,好几拨的人互换了位置。有的开始打闹,有的开始闲聊,还有的直接拿起作业开始抄。
“美凤姐,你成绩这么好,打算报哪所学校啊?”几个打扮艳丽的女生围坐在姜美凤的桌前,脸上的殷勤再明显不过。
姜美凤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掏出烟叼了一根在嘴里,斜眼瞥向身旁坐着的李赫敏:“问你呢,你打算去哪所学校?”
正在写练习题的李赫敏头也没有抬:“随便。”
其中一名女生见姜美凤神情微妙,当即心神一动,对李赫敏吼道:“什么眼力见啊?没看见美凤姐要抽烟了吗?不知道点烟吗?给你的打火机是干嘛的,当摆设吗?!”
李赫敏终于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这么有眼力见,你点火啊,不是放在桌上吗?”
“妈的,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那女生说着便扬起手朝李赫敏的脸扇去,结果还没等她打到,姜美凤牢牢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位置上扯起来,顺便猛地一个巴掌甩到她的脸上,深深的刺痛立即侵袭所有感官神经,导致有那么一霎那,她整个脑子都是木的。
“你又是什么胆子敢这么对我们赫敏说话?”姜美凤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另外几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因为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们分明从姜美凤脸上看出了对李赫敏没有眼力见的不满,可是没想到,转眼间就天翻地覆,现实跟想象截然不同。
“打扰到她学习了,道歉吧,你应该很擅长道歉吧?”姜美凤自己从桌上拿起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深吸了一口后往那女生脸上吐出烟雾:“还有,你很了解我吗?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喜欢别人给我点烟呢?有点匪夷所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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