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李赫敏第一次看见议员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无法具体形容出来究竟是什么，只是让人感到极其不可思议。
怎么会，那怎么可能……
恐怕是连梦里也不会出现的场景……
李赫敏曾经处理过许多议员不要的花，扔掉太麻烦，人多眼杂难免会被人抓到把柄，因此总是一把火烧了了事。
每次做那样的事，她就会坐在花火旁边，一坐便是一下午。
她也幻想过得到议员喜爱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是拥有怎样的书香门第还是无可挑剔的豪门家世，受过怎样良好的教育和礼仪培养，饱含怎样的涵养和气度？
像议员如此冷漠刻薄的人，也会有付出真心的那一天吗？
每每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议员就会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望着那堆烧得不成雏形的花柴说一些类似“人一旦贪心，就会扑得一场空”的话。
那时，她总以为是议员敲打她的话。实际上，她还觉得对方有些自恋，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他感兴趣，她就是个例外。
“向下的兼容会让人觉得很累，但也会让人感到放松，成瘾之后就再难戒掉了。”
这是议员拒绝联姻时对她说过的话，她还安慰他：“也许只是还没有遇到适合的，议员您还年轻，有许多貌美优秀的女子在和您相遇的路上。”
他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现在全部摊开细细想来，简直是……
令人头皮发麻。
她不是斯德哥尔摩，更不是受虐爱好者，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从始至终都利用自己的人有半分的真情？即便这种真情是下属对上司的忠心耿耿，又或是多年相伴的朋友情谊，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啊。
李赫敏沉默了好一会儿：“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直说了。”
“这次不一样，就算最后结果是死，我也要离开。”
“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我，否则，我选择鱼死网破。”
“李赫敏，怎么总是说一些让我难过的话？”议员捧起她的脸，冰凉的环戒压在她的脸颊上，触感竟然那么清晰：“你想要李准因你而死吗？除非你这辈子真的可以背负这样的负罪感活下去，但我很了解你，你不会放弃你的弟弟。”
“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更好，再也不会让你去接近任何人，我也会放了李准，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议员，你对我真的是那种感情么？”李赫敏对眼前的男人很失望：“太令人吃惊了，我没想过会入你的法眼，更没想过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无法成功走脱。”
“对付我这样的虾兵蟹将，还需要亲自下场，一旦这种行径被发现，那将是无法挽回的地步。上新闻之后，你的位置会不会松动？声望会不会受到打击，这些你都没有考虑过吗？做出这么荒唐冲动的行为，真的是出自你的手笔吗？”
议员听完，心情竟然肉眼可见得变好了：“事已至此还会下意识为我考虑，赫敏，你本该就属于我，你的骨血会告诉你，你的躯壳和灵魂早已习惯于我。”
李赫敏脸色紧绷，良久，她平静下来：“放开我吧，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像这样绑着我的对吧。”
“现在还不行。”议员拒绝了她的提议：“你知道我打算做什么，用你的自由换取你弟弟的自由，其实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点头，我随时可以让你如愿。”
“下作。”李赫敏淡淡地骂了句。
议员笑纳了：“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词汇，真是新鲜。”
“议员，在此之前，你在我内心的地位还没有摇摇欲坠，然而现在，我开始庆幸做出离开你的选择了。”
此话一出，议员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
他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让人难以猜出喜怒。
李赫敏望着天花板，脑海里默数时间。双方僵持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打算离开。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讨厌这样的处境。
被迫固定在一个位置，身上被不同的绳索绑着，各种各样的系法都有，不论哪种，目的都是不希望她挣脱。
细数从小到大，自己被这样对待到底多少次了，恐怕根本数不过来了。
那些人总是希望在她身上得到点什么，有人想要宣泄出气，有人想要亲近她的身体，有人想要和她做更亲密的事。
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况。
李赫敏从未妥协过，从未接受过……
不，也有过一次。
只是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李赫敏等了许久，还是开口了：“我弟弟在哪？”
“不用担心，离你很近。”议员大概随时关注她这边的动态，因此接话接得很快。
李赫敏没说什么，目光落在远处，桌上有一个完整的水果盘。
“我需要看见他才能相信你说的话。”
议员目光凝视着她，她面不改色地说：“我不会耍花招的。”
“你也无须担心，我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做不了。”
议员看了她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起身朝她身后走去，只见漆色房间中有深长帷幕，他按了墙上的几个按钮，那些帘子便自动往两边散去。
议员回到她身边，将她调转了个方向，她也更好地能看见前面的场景。
不远处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同样的椅子，同样的绑法，一个熟悉的，却昏睡过去的人。
直到真的看见李准，李赫敏才陷入深深的复杂情绪当中，隔了很久很久，她缓缓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议员：“我以为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你发给我照片的时候，我都没想过你会这么干。”
“我怀疑了无数个人，也没怀疑过这个人是你。”
她字字恳切，没有半分虚假。
议员抿唇，没有解释。
然而李赫敏此刻的心情真的难以描述，以为最起码还念着昔日的旧情不至于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结果没想到自己真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工具。
“议员，你真的有感情吗？你真的明白什么是提携，什么是对一个人真正的好，什么是给予恩情吗？”
“你这样的人太恐怖了，我想象不出你该怎样时刻防备着身边的人，即便是最亲近的，相处时间最久的，彼此互相信任的，或许在你眼里，这些人随时都可能叛变，你需要拿捏住他们的命脉才能睡个安稳觉。”
“你对我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么好吗？哪一次不是用尽所有可能压榨我的利用价值？接近任何一个有权势的人，让他们为你所用，我所付出的代价你真的都看不到吗？还是说你看得到，可你总是假装看不见？”
“看不见我的痛苦，看不见我的挣扎，看不见我一个人面对那群洪水猛兽时也会害怕！”
“明知道我厌恶李家，想要和他们彻底割舍，却还是绑架李准要挟我，逼我从中做出选择！即便我选择了我自己，你也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他，你要我陪你一起下地狱，一起生不如死，一起行尸走肉般麻木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不对！？”
“议员，你这样的人，大概会死在虚伪里吧。你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动真情，付出的爱是假的，你得到的爱也会是假的，这就是你最终的结局，虽然还没到来，但我已经看见了那个场景。”
“这一次，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再听命于你了。”
看不见的阴暗处，议员的手指收紧，又放开。
他仰头深呼吸，眼睛闭上又睁开，重新低头看向面前的女人，他头一次发现这个人说话也能这么伤人。
“你就这么恨我？”
“恨，以前是不恨的，就算你让我去做很多容易受伤的事，我也没有恨过你。”李赫敏说：“但现在我很恨你，我最恨束缚我的镣铐，而你却企图做我的镣铐。”
“如果我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一直有派人暗中保护你，即便你真的遭遇了危险也不会真的出大问题，哪怕是这样，你还会恨我？”
“那你怎么解释现在，你正胁迫我回到你的身边，那个从来没有自由过的位置，是你的私心太重，还是太不在意我的感受？”
“我真的留不住你了？”
“留不住了，议员。”
“好。”
罕见的，议员淡淡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又重复了那个字：“好，我放你走。”
“别再看水果盘的方向了，我知道你宁愿双手染上鲜血，也要救自己，救李准。”
李赫敏微愣，却又很快释然，议员那样敏锐，心细如发的人，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从桌上拿起匕首，切开了李赫敏身上的绳索，又把刀递到了她的手里。
“不是我绑的你，也不是我绑的李准，虽然很不想解释，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带着对我的误解离开，然后稀里糊涂恨我一辈子。”
“那样……真的很不甘心。”
说完，议员背过身：“也许你的确选择了陈会深，但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一定要时刻提防他，他异于常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不会再有机会庇护你了，从今往后，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
松开绑的李赫敏第一时间来到李准身边，将他松绑扶了起来，二人踉跄着走到门口与议员擦肩而过时，李赫敏回头有看他一眼。
他宽硕的肩膀被西服包裹，细长的腰线一如既往的惹人瞩目，光是背影就能让人魂牵梦绕。
只是这样平静的注目，以后不会有了。
李赫敏说——
“希望这次，我们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毫不带留恋，比她口中的议员还要绝情几分。
也是说出这句话时，李赫敏才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还要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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