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着李准往外走,出了那道门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处于荒郊野岭的仓库。
红房子林立,货车零星停在路边,几辆平时经常看到的黑色轿车也低调地整齐划一停靠着。车门旁立着几十名熟脸孔,他们戴着墨镜,晨曦的阳光从天边破云而出,光源洒下,镜面反射出李赫敏纤细却坚韧的身影。
其中一个人在李赫敏即将错过他时,颤着声开口:“辅佐官!您真的要走吗?”
李赫敏脚步猛地顿住,迟迟没有回头看向身后那副苍白的面孔。
“您……真的忍心抛下议员,抛下我们这些兄弟吗?”
秩序和规矩让他们无法挪动步伐,只能伫立在原位远远望着李赫敏的位置。
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辅佐官”,此起彼伏的语调络绎不绝。
“我们站在一起辛苦打拼这么多年,陪着议员一步步走到现在,您真的甘心就这么放弃?”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同进退,要共荣辱,要一起看着议员走到最上面的位置吗?”
“……”
回应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
肩上沉甸甸的胳膊在提醒着她,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却无法真的对这些呼唤忽略到底。
“李辅佐官!”
“说点什么吧,难道您……心意已决,我们连朋友都没有办法做了吗?”
说实话,李赫敏现在内心是很感动的,她原以为没那么多人在乎她。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她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目光将这些人的面孔一一扫去:“我只是在这条路上走得有些累了,想要换个方式活。”
“今后也许没有机会相遇了,以后大家也要好好生活,该吃吃该睡睡该喝喝,咱们——就此别过了。”
做完最后的告别,扶着李准,李赫敏朝深长的丛林小径缓缓走去。
重新呼吸自由的空气,那种感觉随着旧时的回忆浮现心头,山头的圆日高高挂起,灼目,刺眼,滚烫。
这时,身上的人动了。
意识从混沌变得清晰,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明。
李准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李赫敏。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彷佛世界陷入了死寂。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出声,艰涩地喊了声:“姐……”
“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
他用力抱着身前的人,缓缓恢复的力气全部用来收紧两只胳膊。
“就好像做梦一样……”
风放肆地吹动二人的衣角,地平线最遥远的位置掠过一群黑雁。
李赫敏任由他抱着,目光追随着飘忽的云层。
他们所在的地势很高,从仓库离开也要下许久的山。
或许,要走到天黑才能到大路。
“醒了就走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很长的路……”李准喃喃:“我们之间,如果真的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那该多好。”
李赫敏不明白李准为什么突然情绪如此敏感,难道是因为前些天受到太多的惊吓,劫后余生才会变成这样?
她说:“该走了。”
“就不能过一会儿再走吗?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的时候真的很难得。”
“我们说说话吧。”
她静默着没有说话,耳边却又浮现出李准的声音:“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姐的存在了,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都在炫耀自己的哥哥姐姐带他们出去玩,我很羡慕,回家的时候我和爸妈说起这件事,他们却说漏嘴了,他们让我不要羡慕别人,因为我也有姐姐。”
“我问他们为什么你没有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他们让我不要多想,你很忙,在老家有很重的课业要完成,我问为什么逢年过节不带我去见你,他们说,你和外婆住在一起,你们不喜欢我们打扰你们的生活。”
李赫敏听着这些话,曾几何时以为自己内心不会再有动容,却仍然感到心悸,果然高估了自己。
“然后呢?”
“再后来就是初中了,我再次从爸妈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是你出意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
“意外…”李赫敏思绪渐回,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起几年前的一些画面。
她好像真的住过院,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居然有些记不清了。
这怎么可能呢……
“你高三毕业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爸妈说外婆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你勉强撑到高考,考完试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断裂。你上大一没多久,勤工俭学的路上从高楼坠落,被连夜送进ICU,也是那一次,我第一次见到了曾经只存在爸妈口中的你。”
李赫敏有些恍惚,高处坠落?
有这样的事情吗?
好像……
记忆里嘀嘀嘀的机器声,午夜时总会扰得人睡不好觉,难道那些都是…真的出现过的画面吗?
“你昏迷不醒半月,期间医生说你急需输血治疗,要让亲属匹配血型,爸妈支支吾吾没有动作,我主动要献血,他们拉着我说不行,我很不能理解,问他们为什么。”
“他们说——”
李准似乎怕她因此情绪崩溃,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件事,我认为不能瞒着你。”
“姐,你不是爸妈的孩子。”
当李准说出她的身世时,李赫敏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得多。
可能是因为早些年有过类似的猜想,毕竟父母对待她实在是冷漠得过分了,即便是再重男轻女,又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李准那样问她。
李赫敏摇摇头:“可能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期待,所以现在丝毫不觉得意外。”
失去那样的亲属关系,根本不可惜啊。
李准笑了下:“这样吗,那我就放心了。”
李准说,她是父母领养来的,早些年一直尝试受孕却没能成功,李母以为自己没办法生育,无奈之下才从村子里抱了个价格便宜的女娃来养,结果还没养个两三年,就意外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李氏夫妻既开心又焦虑,一方面是为终于有自己血缘的孩子感到高兴,一方面是在为这个宛如烫手山芋的养女感到头疼。
到底该怎么办呢?不甘心养别人的孩子,却又不能明目张胆甩掉。
难道要送到孤儿院去吗?
正当他们决定要把李赫敏送进孤儿院的时候,外婆出现了,她说李赫敏这姑娘和她有缘,她要养着这孩子一辈子。
也是那样,她才有机会链接上属于她和外婆的缘分。
李赫敏忽然问:“所以我毕业后,家里让我帮忙偿还的欠债是我当年的医疗费用吗?”
家里既没有换房子,也没有别的需要用钱的地方,却在她刚刚毕业之际就张口要十来万,说是家里背负了足够多的一笔钱。
李准点头,面上布满愧疚:“抱歉,当时我……”
“算了,你本来也没有能力改变一切。”
李赫敏站起身,将李准拉了起来:“就这样吧,其实你把这些告诉我让我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你不用有思想包袱,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如果你不对我说,恐怕我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落得一个不孝女的名声。”
“不要露出那么难看的表情,我真的没有难过。”李赫敏笑着,目光落在山脚下:“本来我就一无所有,之前我就是这样,现在也没有什么改变,我早就习惯了,这些也不是我看重的东西。”
“李准,我也没有对你那么好,不用感到愧疚,我知道你之前都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才会故作冷漠,其实你暗中帮了我很多,我心里都明白。过年收的零花钱你每次都会偷偷多塞一半给我,爸妈在我这里要回去的钱你也会在后来变着法地以他们的名义还给我。”
“大学那几年对于我这个穷学生来说的确没有那么好过,但因为你,我还是坚持下来了。”
“无论如何我也要说一句,谢谢你,李准。这是我迟到了很久的感谢。”
那些年,她没有真真正正地恨过李准,她知道这个弟弟是无辜的,也知道对方的无能为力。
虽然总是无可避免地迁怒于他,但她私心并不想那样。
或许是因为嫉妒,所以才会生出尖刺,想要把对方刺得遍体鳞伤。
“以后,我们还能联系吗?”
山峰之上,静谧到只剩下风声。
李赫敏想了一下:“李准,我很累了,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想未来的事情,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牵扯,我这里已经伤透了。”
“作为他们的子嗣,你长着一张和他们很像的脸。每每看到你,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令人憎恶的面容。”
“我恐怕没有办法和你像之前那样相处了,李准,走完这一程,以后我们很难再见面,其实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希望你的生活能越过越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不再受制于人,没人再能为你兜底,成年人做事要为自己负责。”
“不管怎么说,你曾经是我的弟弟,今后的陌生人,我仍然祝你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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