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灵前红衣

“父皇,您说,想看璃儿穿一次这红衣,璃儿给您穿一次,您,能看到吗。”

天启十八年,三月二十七,暮春。

东雍皇宫里那棵最高大的西府海棠此时枝叶葳蕤,茂密的花朵紧紧攀住枝条,随风颤颤巍巍地飘落了不少花瓣,风吹花落,也是一景。

太极殿前,百官素衣服丧,祭奠先帝。

微风拂过,一袭红衣烧开白浪。

女子姗姗来迟,发间牡丹似火,绛红衣裙绣着海棠花,面容姣好,一双眼摄人心魄,不容忽视。

“元臻公主——”礼官声音顿了顿,随即高喊:“元臻公主到!”

萧璃径直走过他们,走到萧煦席后稍次一席的位置上。

新帝萧煦这几日劳累过度,风寒未愈,还在偏殿休息。

沈修烛一向看不惯萧璃,眼睛一转,忿忿道:“公主,臣忝为中书令,论功,此处该是老臣的位置,身为公主,灵前红衣极为逾矩,也不该立于此处,公主还请移驾。”

礼部尚书裴言溪看了看沈修烛,又看了看萧璃,言语之间似是挣扎至极:“沈大人,按理……公主……穿红衣虽不合礼法……但是……但是位次之事论亲不论功……大人……所言不妥……”

沈修烛皱眉,打量了他一眼,裴言溪立马噤声。

萧璃眼皮都没抬一下,慵懒道,“这殿里倒还是有明白人的。中书令?中书令再大,也是臣。父皇的灵前,我先跪,你敢逾矩?”

说罢,红衣一扫,径直跪下。

沈修烛看见那抹红,气得差点一个趔趄。

沈墨瑾忙扶住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萧璃,低声道:“公主殿下,红衣终究是不妥,依臣之见,您还是换件衣服的好。”

萧璃闻言瞥了一眼沈墨瑾,未发一言,也并未去更换衣裙。

沈墨瑾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

她还是这样任性。

他这个师父,终究还是不称职了。

无人再敢反驳。

“璃儿该跪那里,沈卿,逾矩了。”轻飘飘的声音传入殿内,却让所有人霎时清醒。

说话的人声音虽不大,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众人忙不迭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哪个有胆子得罪新皇。

“都起来吧。”萧煦的声音依然平静,却难掩沙哑,这几日风大,加上多日劳累,萧煦得了风寒,尚未痊愈。

他瞥见前方一身红衣的萧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径直向萧璃走过去。

他拿他这个妹妹,向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常化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公主今天怎么这番打扮?回头中书令又要递折子了。

主子的身子还没痊愈呢,贵妃娘娘又要怪罪自己没伺候好主子了。

众人静默无声。殿中出奇一般地静。

“皇兄,这大殿里熏的什么香?熏得本宫头疼。”

萧璃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母后说过再名贵的香都是经过人工雕琢的,丧失了自然的意趣,也太过靡费了些。不如常折一些新鲜花枝放在殿中,既能欣赏花朵的婀娜之姿,又能为殿内多一丝花香。这话,还是母妃告诉我的。”

萧煦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

“后来父皇也渐渐吩咐下人撤了香炉,多放些鲜花。皇兄喜香,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些人布置大殿,自然也会以皇兄的喜好为先。”

萧璃吩咐道:“芸初,把玉瓶拿上来吧。”

白玉瓶里插着几枝开得密匝匝的海棠,娇艳无比。

“海棠花香气本就浅淡,常化德,吩咐人撤了香炉吧。”萧煦的脸上漾起一阵浅笑,接过芸初手里的玉瓶,郑重地放在供桌上,然后跪下行礼。

众人看见此景,也纷纷叩头。

起身后,沈修烛眼见萧煦仿若并未打算惩罚萧璃,一时气急,正欲向萧煦进言,却被沈墨瑾一记眼刀拦住,示意不可。

沈修烛只好忿恨地瞪了萧璃一眼。

这点小动作自然难逃萧煦之眼,心下一片了然:“中书令,是有什么话对朕说?”

沈修烛如蒙大赦:“回陛下,元臻公主今日无故来迟,并且衣饰华丽,行为招摇,不守规矩,屡屡犯上逾矩,更是对大行皇帝的大不敬!臣以为应当加以惩戒!以正国法宫规!”

“敬不敬的,原不在小节。中书令大人一口一个对大行皇帝不敬,给公主扣的帽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薛明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修烛和沈墨瑾:“公主如此穿戴,极像元敬皇后,大行皇帝与元敬皇后若看见女儿在他们离世后并未消沉,如此美丽,又怎会不高兴?臣以为,公主无过,此举既合大行皇帝和元敬皇后心意,谈何逾矩?又谈何不敬大行皇帝?”

萧煦听到此话后,平静的眼睛里泛起了涟漪。

他扫了一眼萧璃,以一种亲昵又略带责备的语气对萧璃道:“元臻,你可知错?”

身旁的女子冷哼一声,神色不见半分收敛,却还是立马跪下行礼:“璃儿知错,还请皇兄责罚。不过父皇临终前,确实想看璃儿穿着红衣。”

又是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群人。

沈修烛不依不饶:“就算是私情,也不能高于礼法!元臻公主如此作为,岂不是要天下人痛骂其眼中无父无君!老臣无言以对先皇,更不敢忝居中书令之位而不劝谏公主与陛下!”

萧璃闻言却立马起身,笑容倒是愈发明艳:“中书令这话有趣得很,灵前席位一贯是论亲疏,就因为我着红衣,或是本宫碍了大人的眼,大人便上赶着挑衅本宫,称此席是你之位,岂不是不顾血缘宗法,倚老卖老胡作非为?中书令,看着太子伴读的份上我不欲与你翻脸,你为何总是挑衅于我?岂不是,看不起父皇和皇兄!”

沈修烛声音陡沉,字字清晰却冷得逼人:“元臻,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今日先帝梓宫在前,你红衣夺目,纯贵妃教女,便是教出此等‘以情破礼’,抑或薛氏门风向来如此,若此风不遏,宗庙何安?”

沈墨瑾死死拽住父亲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低声急道:“父亲,够了。”

薛明远瞬间黑了脸,闻言冷笑:“沈大人,您失态了。我薛氏一族还不容你置喙。”

萧璃上前,拔下发簪,紧紧攥住,抬起沈修烛下巴,以簪尾抵住沈修烛喉咙:“中书令还请慎言。辱我母妃,辱我母族,身为人臣,就要有人臣的本分!”

沈修烛不可置信地盯着萧璃,眉间狠戾一闪而过。

他忽然不挣扎了,启唇冷笑:

“……早知如此,当年便该再狠一点……”

声音低哑,只够萧璃一人听见。

萧璃只当他是放狠话,簪尾又深了几分,一滴热腥顺着簪子滑进她指缝。

沈修烛堪堪维持住中书令的体面,似是极为震惊,身子有些趔趄。

萧璃的手被萧煦一把抓住,萧煦狠狠地瞪了萧璃一眼,眼神里满是责备,又一记眼刀飞给常化德,常化德立马过去扶稳沈修烛。

沈墨瑾反应过来,向常化德低头示意,自己扶稳沈修烛,忍不住低喝:“公主殿下,适可而止!”

萧璃挣开了萧煦的手,瞪了沈墨瑾一眼:“父皇虽然允你做我师父,授我学业,也轮不着你来这约束本宫。我也不欲与你父亲翻脸,可是中书令大人对本宫素来不满,屡屡逾矩,出言不逊,本宫实在是忍不了!”

沈修烛站好后,端着中书令的体面,不得不表现地若无其事。

沈墨瑾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扫视,又急又气。

旁观的众人目瞪口呆,一言不敢发。

“璃儿,手疼吗?”萧煦握住萧璃的手,细细摩挲着,声音不大,但殿内每个人都能听见。

萧璃讶然,泪水夺眶而出,偏扭过头去不看他,低声嘟囔:“我疼什么,疼的是母后。”

萧煦心尖一颤,很快平静下来,清了清嗓子。

“诸位都无错,都起来吧。”

“父皇骤然龙驭,丧仪无前例可循,沈卿是国之栋梁,且多费心,母后早薨已入云陵,这些年父皇励精图治,从不大兴土木,才至疏忽陵寝。纯贵妃抚养朕和公主长大,也不是你等能随意诋毁的。”

“如今父皇陵寝未成,不宜横生枝节。诸位爱卿且恪守本职,勿令旁事扰了陵工。”

萧璃依旧不看他,萧煦见状也不强求,顺手抚了抚萧璃鬓间微乱的牡丹花,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一笔带过。

沈修烛内心怒火中烧,面上却不显,不得不低头行礼。

沈墨瑾依然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明远望着一身红衣的萧璃,眼角微颤,思绪万千。

钟鼓三声,殿内重新归于肃穆。

几个时辰前。

未央宫,宁心殿。

“雪枝姑姑,我这样打扮,像不像母后?”

皇后去世后,雪枝就一直跟着公主,照顾公主的起居,是公主身边最贴心的人。

雪枝不假思索道:“殿下是娘娘的女儿,自然是像的。只是殿下……今天这日子,这样打扮……不合规矩啊……”

“合不合规矩有什么要紧,合那人的心意,不合规矩又怎么了。规矩,不就是他手里的玩意儿嘛。”

萧璃拨了拨发间的流苏,忽而一笑,

“这套衣裳,连带这枚玉佩,都是当今圣上,不,是先皇,在本宫及笄那日送给我的呢。母后要是看见我穿着她留给我的衣裙,如此合身,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父皇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及笄那日我不愿穿的衣裙,今日,他若看见,也是了了一桩心愿。”

女子看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娇艳无方。

雪枝叹了口气,默默规劝:“公主,您要是这样的话,那些大臣又要弹劾公主不守规矩,没有公主的样子了……”

“如今看来,不跋扈一把,倒是对不起他们如此惦念本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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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灵前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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