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小镇。
“沈公子,你说璃儿这丫头,从小就没个正形,就她小的时候那样,太后娘娘也没少替她圆场子。”
一说起萧璃,赵疏越总是眉眼弯弯,喋喋不休。
他娘总念叨着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他娘与太后是多年的手帕交。
这么些年,或许是因为这个,太后格外器重他,给他请好的课业师父,允许他从小和璃儿玩在一处,也允许他叫她璃儿。
太后是个温和的女子,会经常看着他和璃儿一起玩耍,浅浅微笑。
他是真把她当妹妹。
才会无限制地纵容她,当然也会呛她,故意惹她不高兴,再拿好多东西去哄。
乐此不疲。
沈墨瑾这样的人,当璃儿的师父倒也合适,正好约束约束她的性子。
先帝倒是有先见之明。
“沈公子如此守礼之人,教璃儿也近乎苦差事了。”
苦吗?
沈墨瑾闻言微愣,内心却并不觉得。
这明明该是他日子里,为数不多的甜。
“小侯爷,看来太后还是太纵着你了。”沈墨瑾轻咳,眉头紧蹙,“公主很聪明,能教她也是我之荣幸。”
“确实不是个笨的。”赵疏越挠头笑了笑,“不然我们早就找到她了。”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赵疏越还想开口,看着沈墨瑾三缄其口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
看样子,教璃儿确实是个苦差事,他连提都不想提。
二人沉默地走着,出了松山小镇,周围一片荒芜。
竹山小镇。
医馆。
医馆门上挂着大大的“归元堂”三个字,医馆并不大,屋内药香袅袅,倒是十分沁人心脾。
终于来到这了。
宫外的药草香确实远胜宫内的脂粉香味,格外清新宜人。
母妃诚不欺我。
萧璃这样想,深吸了一口草药香,愈发神采奕奕。
“喜欢这里?”宁寒卸下草药,不经意瞥到她眉眼舒展开来,眉间微顿。
“之前学过些如何辨认草药,可是‘师父’不愿意教了,就搁置了。”
那日认完紫珠草,母妃就再也没提过辨认草药这回事。
她隐隐觉得,紫珠草……
或许与母后的死有关。
宁寒点了点头。
毕竟是公主嘛,如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是笑话。
不过怎么会有人敢笑她呢。
又不像他。
谁都能踩一脚。
医馆过来招呼的伙计是个年轻的女娘,娇娇小小的,看见宁寒后熟稔地打招呼:“阿寒哥,又来送草药。”
宁寒点了点头:“是啊,这次不光多了你上次说的那些草药,还有晾晒好的紫珠草。”
“紫珠草?阿寒哥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十五,这是什么意思?”
名唤十五的女子眼睛亮亮的:“屋子里刚好有妇人生孩子呢。师父说她身子一向不好,眼看着是要血崩,止血药的话,自然是要提前预备着,紫珠草最合适,虽然没那么珍贵,但是竹山上的紫珠草品质上乘,竹山不好上,幸亏有你常常送来……”
又是紫珠草。
等等……
没那么珍贵吗?
萧璃内心愈发疑惑,母妃明明说过这味草药不易得的。
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宁寒。
心里的某个地方却渐渐清晰起来。
宁寒并未读懂她眼里的疑惑,转而向十五轻笑道:“是这样,我师父种了许多这草药,我这也就晒了许多,算不上麻烦。”
“哎呀呀别说了,你们都不知道有多气人。那女子的婆母把她送来时,还指点我们一定要这样做那样做,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医。”十五气得脸红红的,“她男人就是个醉鬼,还骂骂咧咧地说……说她赔钱货,也不知道这女子看上他什么了。”
过不了多久,一名女医从里屋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十五,还有紫珠草吗?”
“师父,本来只有一点了,阿寒刚刚送来许多。”
“阿寒,快,紫珠草与仙鹤草、益母草同煎!”女医急得满头大汗,“十五,去煎我教给你的催产汤药,要快要快!”
说罢,她又进了屋。
房间里的女子似是痛苦万分。
萧璃看着二人忙来忙去,心里莫名有些慌。
又是紫珠草……吗?
十五十分娴熟地找药材煎药,宁寒还在皱着眉头找药材。
“你找益母草,我找仙鹤草。”萧璃顿了顿,开了口。
“你……?”
“我认识的。”
……
两碗汤药很快就煎好了。
闻着那味道,萧璃皱了皱眉头。
她最讨厌喝药。
母妃让太医给她开的补汤,多半都让她偷偷倒掉了。
有的时候母妃盯着她喝那些劳什子的苦药汤子,她总撒娇要蜜饯吃。
后来沈墨瑾成了她师父,这个人刚正守礼是出了名的。
母妃就特意把苦药汤送到她的课上来,而且不给蜜饯。
母妃总说吃多了影响药性,药虽苦,但是若能有所裨益,也算是物尽其用。
先生不怒自威。
她只好乖乖喝下,嘴里嘟嘟囔囔着母妃不给蜜饯。
日子长了,许是先生听烦了,每次来上课,都会为她准备蜜饯。
尽管那日她不喝药。
凭着十几年的金尊玉贵,她喝补药也就是图个锦上添花。
可如今眼前这碗药,却真真正正是救命的药。
十五把药端了进去,另外几个小伙计忙里忙外,不可开交。
二人静静地等待。
“宁寒,你说那妇人,会没事吗?”
“应该不会有事。”宁寒见她仿若被吓到,声音不自觉缓了下来,“不会有事。十五的师父医术很高的。”
“十五……她为何叫这么个名字?”
“十五是孤女,被我师父和我一起捡到的,那日是三月十五。”宁寒顿了一下,“不过十五是女孩子,师父就把她交给了郭三娘,后来当了她徒弟。”
“郭三娘?”
“就是刚刚那位女医。师父和她是旧相识。”
“她一生未嫁,有了十五这个女儿,也有了个慰藉。”
“那,你的名字也是你师父起的?”萧璃很好奇,“为什么,会是寒呢。”
宁寒本来在翻阅医书,闻言,手中的医书掉在了地上,还未来得及拾。
萧璃弯腰捡起医书,放在桌上:“怎么这么大反应,你若是不想说,我不问就好了。”
“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小颠沛流离,也许师父,是想让我不要自困于过去,他捡到我,就是给了我新生吧。”宁寒思绪渐渐飘远,“或许,上天对我的恩赐,就是让我颠沛途中,遇到了师父。”
“或许所有的恩赐,都是命中注定好的。”萧璃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以前的我。”
“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是被你师父捡到之前吗?”
宁寒回过神来,失笑:“你流落在外几天,就不想回家?”
萧璃讪讪一笑:“呃,家里管我太严,能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宁寒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内心暗想。
果然,从小无忧无虑,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自己的日常也只是她生活里的凑趣罢了。
不过她……
他并不讨厌。
过了许久。
屋内女子似是疲累至极,连大声叫喊的力气都没有,屋外却传来了男人喋喋不休且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臭娘们,这次要是生不下个儿子,就别回我家门!”
萧璃闻言皱了皱眉头,从小到大她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此时也只是觉得这人过于粗鄙无礼。
宁寒听见后眉头紧蹙,下意识把萧璃挡在身后:“你先去那个小房间里坐一会儿。”
萧璃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粗壮大汉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生了吗?男孩女孩?若是个女孩……哼,老子就……呃……”
他倒在了地上,“咚”一声。
吓得屋内的萧璃一颤。
他竟躺在地上酣睡起来。
宁寒表情厌恶至极,把他抬起来丢了出去。
男人在门口似是清醒了些,起身,跌跌撞撞地进来,捏住宁寒肩膀:“就是你把老子丢了出来?”
宁寒冲他脸上就是一拳,声音冷冷:“你夫人在生产。不要聒噪。”
男子身形晃了晃,见打不过他,狠戾的神色顿时收起来,竟笑嘻嘻地说:
“不过是个卖身葬父的婆娘,什么夫人不夫人,送她进医馆我都嫌费银子。”
“要给我家留后啊……”说罢,男子跪地,似是要叩拜,却又醉了过去。
“然后受罪。”
宁寒没再管他,进了小房间。
“吓到了?”
眼前的女娘看起来确实有些惊慌。
“没事,我……我只是很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女人拼尽性命给男人生孩子,男人呢,能带来什么,不过是无尽的虐待与痛苦。”
萧璃听闻这话,不解地看着他:“你也是男人啊,怎么会这么说。”
宁寒失笑:“人总是希望诸事顺意,甚至胜意的。如果达不到预期,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是一根刺。”
“你说,如果今天这女人……生的是个女儿,会怎么样?”萧璃语气有些颤抖。
“女儿?”宁寒看了看她,终究不愿意太过残忍,“或许他能改邪归正吧。”
他心里并不这样想。
女儿,活不活得下来都不知道。
“不是的。”萧璃声音淡淡的。
“我宁愿她生一个男孩。”萧璃语气颤抖,却透着一股坚定。
宁寒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这公主,倒是不一般。
“那,就愿你得偿所愿。”
宁寒知道,无论怎么样,女子都不会安度余生。
又过了许久。
郭三娘和十五出来了,抱着一个孩子:
“生了,母女均安。”
男人还在地上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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