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瑾的视线立马从那镯子上移开,他实在没法子了,只好跪下来请罪:“陛下,贵妃娘娘,臣,一时失察,写了错字。臣,没有置喙公主名讳的意思。”
“予怀起来。既然公主有更好的看法,那朕也不忍拂其意。元臻公主萧璃,赐字予离。”
萧启鸣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也并未太在意,抬了抬手让沈墨瑾起来。
“予怀,你作为公主的师父,也是今日的赐字之人,这字,还是由你亲自书写为好。”
“是。”
沈墨瑾声音微微颤栗。
换了张纸,手上动作却不敢停:“吉日已至,昭告尔字。赐小字予离,百福并……臻,喜乐安泰。”
声音依旧颤抖。
“予离”二字似是下笔极重。
“谢师父。”
萧璃穿着正红色的吉服,盈盈下拜。
发间金灿灿一片,华贵异常。
沈墨瑾眼神一滞,下意识想伸手扶她。
她却已经起身,衣袖擦过他的手。
沈墨瑾心里失落一瞬,却依礼微微颔首。
不知怎的,他眼中竟浮现了母亲看他时的眼神。
那样冰冷,刺骨,透着疏离和冷漠。
“礼成!”
礼官一声高喊,萧璃回过神来。
眼前的红衣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她,娇娇怯怯的,声音极低:“就算姐姐不回答,姐姐今日能为绮珍赐字,绮珍也很欢喜。”
回答?
萧璃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这是何意?
“昭乐,既然已经封了长公主,更要严于律己,为天下做表率。”萧璃一本正经地学着师父的样子,板着脸看着萧珍,“以后,好自为之吧。”
说罢,萧璃逃似的匆匆回了席位。
萧珍闻言轻笑,施施然行礼:“是,珍儿谨遵长姐教诲。”
这话,可不像长姐能说出口的。
薛明月看着姐妹二人,心口抽痛。
“长姐……”
夜晚。
公主府。
对着满桌子的酒菜,萧璃随便用了一些,倒是提不起什么胃口。
“都是些吃腻了的东西。膳房倒是该换些花样了,实在不行,倒不如统统打发了出去!”
萧璃似是有些醉意,把玉杯重重掷在地上,声音郁闷至极:“来人啊……人呢……”
“公主。”
玉蘅匆忙上前,“公主……您喝醉了……”
萧璃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父皇……她及笄了……要我赐字,我也赐了。父皇,您说……算了,不要您说。”
萧璃突然起身,跑到顺心居后院的海棠树下:“什么劳什子的鬼东西!我讨厌海棠树!我讨厌海棠花!”
“父皇……父皇……”
“父皇……为何……为何非是我……为什么……”
萧璃无力地跌坐在海棠树下,却清醒了不少。
她拍着自己发晕的脑袋,渐渐镇定了下来。
那棵海棠树极为高大,横跨了顺心居和宁寒的住处。
宁寒的住处到现在都没有名字。
……
夜晚的风果然使人心绪平和。
突然一枚石子飞了过来,正正好落在萧璃脚边。
“谁?”
萧璃迅速擦干遗留在脸上的泪珠,声音镇静了些,捡起石子就丢了回去,“是谁趴在这听本宫墙角?”
说起来,这府里她也不甚熟悉。
也没兴致逛逛。
“哎呀。”
男子的声音疏懒:“刚刚哭过,还拿石子丢我。公主,可是忘了这府里还有个,你要来的门客。”
他虽然一直期待着她召见,但被冷落了这许多日,自己倒也乐得清闲。
正好,师父交代的事可不能忘。
“宁寒,今日的事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
萧璃声音恶狠狠的,眼睛一转,却带了些颓丧的意味,“算了,我也不能把你如何,人是我招来的,若死在我手里,也是不值当。”
既然如此,不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公主当真是今非昔比,再也不是竹山上那个嫌弃泥脏的女娇娘咯……”
宁寒声音带着促狭,“不过也好,若是呢,以后再被别人刺杀几次,没有我救你,也能活得久一点。”
“宁寒,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气人。”
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萧璃计上心来,声音顿时委屈了些许,“是了,宁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虽为长公主,却……因为跋扈而招人忌恨,想杀我的人,倒是数,也数不清呢。”
“倒是三娘,活得潇洒,我也羡慕。”
她必是要让他为她所用的。
“公主……也不必这样说……若是还有下次……宁寒若在……也还是会救你的……”
宁寒收起玩笑的语气,言辞恳切。
“宁寒……并不讨厌公主。”
“哦?宁公子倒是高看自己,世上讨厌本公主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你讨厌,本宫又岂会在意。”
萧璃闻言有些不满,忍不住回了嘴,想起自己的目的后,语气又软了些,“宁公子,刚刚是话赶话,你莫在意。不过,我倒是不敢信你的。”
“公主,何出此言?我既已成为公主府的门客,自当为公主效力的。”
隔着一堵墙,萧璃和宁寒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明月高悬在空中。
“宁寒,不若过来说话。这样子倒是憋屈。”
萧璃觉得这气氛分外诡异,率先开了口。
“公主……夜深了……”
宁寒有些迟疑,“不若明日……公主召我……”
“要你过来就过来,在茶馆和竹山那般英勇,怎么,不过是一堵墙,翻过来又有何难?”
萧璃突然觉得了无生趣。
“算了,你不过来,我走就是了。”
萧璃起身,身子却没挪开半步。
“那……公主避开些。”
宁寒声音低沉,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跃而过。
稳稳落在萧璃面前。
激得萧璃一个趔趄。
一身淡青色衣衫,眉眼带笑,倒是极尽清雅温润。
“小心……”
他一把扶住萧璃胳膊,待她站稳后再松手。
“公主,是您叫我过来的。”
“那日说要赔你一身衣服,如今这一身,倒是好看。”
萧璃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眼中透露出一丝满意,“也好,日后也别给公主府丢人。”
“公主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宁寒自然……是效忠公主的……”
宁寒挑了挑眉,径直坐在海棠树下。
“公主还没告诉我,今日到底为何如此……颓丧。”
宁寒打量着眼前衣着华贵的女子。
“公主,衣饰如此华贵,可若是华衣美服不能让公主真正开怀,倒也是累赘。”
“开怀啊,谁说我不开怀。我喜欢最绚丽的衣裙……最珍贵的首饰……最贵重的金器……这些自然让我愉悦……可本宫生来就是这大雍的明珠,当然,一切只能用最好的。”
萧璃摸了摸手上的金镶玉镯,“可这玉镯子,虽没什么可珍贵,却也是母妃亲手为我戴上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萧璃眼中特意透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醉意与迷茫,“宁寒,你说,我到底是谁……”
“公主可是喝醉了?您……自然是公主啊……也是……那日我救的……予离姑娘……”
宁寒脸发烫,微微别过脸,“公主,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这更深露重的,可别……伤了身子……”
再也不敢看她。
萧璃似是有些不满,嘟嘟囔囔地上前,抬起宁寒下巴:“你看我啊……你为什么不看我……父皇……哥哥……母妃……你们看的到底是谁……父皇……为什么……到底……你们都当璃儿是母后的影子……呜……你们都不看我……都不看我……”
宁寒彻底呆住了,却任由她抬起自己下巴。
萧璃索性装撒酒疯,眼中却悄悄留意着宁寒的反应:“父皇……您为什么不能只宠璃儿一人……为何要有萧珍……母妃……您为何不告诉我那日……为何要去竹山的医馆……母妃……告诉我啊……母后……”
宁寒试探着开了口:“公主,公主?您……您还好吧……”
这公主,倒似是吃了不少酒。
不过……竹山?
他下意识留意起公主话语中的内容。
“不,璃儿不好,璃儿一点都不好……从来……璃儿,今日赐字……她萧珍就是绮珍……爹娘的珍宝……为何我就是璃儿,离儿,还偏要装模作样给我什么予臻……我就要叫予离……我……只配得到离别……”
萧璃看着他的样子,唇角微勾,索性倒在他怀里,泪眼朦胧。
“父皇……抱抱我……”
听了公主那些胡话,宁寒似是被彻底震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动。
意识到公主在他怀里后,他脸颊微烫,立马推开了萧璃,扶她坐在海棠树下,声音颤抖:“公主……若……若您不弃……宁寒……必定为公主效劳……”
说罢,宁寒郑重地跪下,叩了个头。
萧璃的脸上霎时变了表情,唇角微勾。
在他起身后又哭得梨花带雨起来。
“公主……我……我找人送你回去吧……”
宁寒抬手,却始终没有落在她眉眼。
她……
似乎也是个可怜人。
恰巧此时,玉蘅匆匆而来:“公主!您……呃……您吃了那么多酒,婢子找了您好久呢!快……宁公子,可否搭把手,把公主扶起来……然后……婢子送公主回屋……”
萧璃却有心逗弄宁寒,还带着些哭得发颤的尾音:“父皇……璃儿……璃儿要您背着璃儿……像……像小时候一样……”
“这……公主您说什么胡话呢……这不是先帝……是宁公子……”
玉蘅干笑着就要拉开萧璃,“宁公子勿怪,公主平时……喝点酒就……难以自持,公子勿怪……”
玉蘅死命拽萧璃抓着宁寒衣襟的手,萧璃却是丝毫未松,一直盯着宁寒的眼睛,笑意盈盈。
倒是有趣。
下一秒,身旁的男人却忽然蹲了下来,语气无奈:“既要我背,就上来。”
萧璃一愣,但玩心大起,一下子就上去了:“驾……父皇……璃儿要骑大马……驾……驾……”
宁寒忽然一笑,这公主,还真是孩子气。
玉蘅傻了。
幸好夜已深,府中也都是自己人,不然……
少不了又是一顿口诛笔伐。
萧璃在宁寒背上,笑得倒是很开怀。
他以为他看见的,是自己不一样的一面,因此,在他眼里,自己除了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也是那个喝醉了酒,在竹山上嫌泥脏的予离姑娘。
这样一来,自己再不经意透露出一些不一样的一面,他不就会觉得,自己是她心腹,才能彻彻底底地为她所用?
也怪不得她,谁让他住在竹山,认识三娘,偏偏武艺超群。
是把趁手又好用的武器。
这样的人,若是轻易放掉,可比弃那枚扳指更加暴殄天物。
宁寒却没想这么多。
看见萧璃哭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哭泣的男孩。
他只是不想,让她像自己当年那样哭。
宁寒晃了晃脑袋,自己今日也饮了些酒,却并没有醉。
可现在……
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背上的女子呼吸均匀,似是已经沉沉睡去。
宁寒背她的时候动作更小心了些,生怕磕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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