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
童磨轻声道:“或许他忘了,就像你一样。”
猗窝座目光灼灼地看着童磨,“不论你怎么说,你的话我是一句都不会信的。海沉睡着待在我的手里,也比清醒落到你的手里更好!”
童磨:……
这一句童磨也没有反驳。
只是究竟是不想反驳还是无法反驳,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但是……”童磨叹气,“不管你怎么想,我一定要师父回到我的身边。”
童磨说话的音量并不高,但他的声音相当坚定,比冻结千年的寒冰更坚不可摧。
童磨看着猗窝座,“就算你再逞强也没有用……鬼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我的这些信徒可能在平时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还能再应付多少次他们的攻击呢?”
童磨的目光落在猗窝座的身上,冰冷不含感情,不像属于人的目光,更像是来自机器的扫描。“虽然你还在恢复,但跟一开始比起来,你恢复的速度变慢了。你储存的能量不够了……”
猗窝座:……
虽然万分不想承认,但是童磨说的没错。
再这样拖下去,会是他先被拖垮。
被这些卑劣的弱者们……
在这卑劣的指挥之下……
可是要把海交给童磨,猗窝座又绝对不可能同意。
无论如何,猗窝座无法信任童磨。
就算嘴上说的再怎么重要也好……童磨的内心是没有真正珍重的人的。
无惨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和猗窝座闲聊过。有时说一些平安时代的事情,有时会说点其他各种各样的八卦。
童磨也曾在他们的聊天内容之中。
当初将童磨转化为鬼时,无惨曾看到过童磨的记忆,他将其中的一点点告诉了猗窝座。
即使是父母死去时,童磨的内心也没有任何波动。
所以面对童磨时,一定要记得摒除一切残留在身体里的感情。
否则会输,会输的很惨。
无惨不喜欢输。
猗窝座不喜欢死。
所以猗窝座将无惨的告诫牢牢记在了脑海里,到现在也没有忘。
但他选择性地略过了一半。
他记得无惨说童磨是没有感情的,却忽视了无惨也对他说过,面对童磨时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所以他捏着童磨想要的冰花,却不能胜利,反而僵持起来,甚至渐渐落入下风。
因为他不能用宁海威胁童磨,他想带海安然无恙地回去,继续和他约好见面的地方谈天说地。
猗窝座的心中拥有感情,这是童磨至今能游刃有余的最大原因。
用捏碎冰花杀死宁海来反过来威胁童磨这种事,童磨有想过,猗窝座连想到都没有想到。
猗窝座能感觉到身体的疲惫。
他的身体素质确实比人类更强,但是也已经开始感觉到疲劳了。
如果换做是无惨大人的话,大约不会像他这么快就疲倦。即便是身为上弦一的黑死牟也还够不到大人的边际,非要说的话,只有那个传说中的怪物才能与大人一战。
假如宁海长到成人,凭借他那恐怖的天赋,或许能做到那地步。
双头鬼从头肩膀上撕下一块肉,一起冷笑,“这个时候走神想别的可不太好。”
冰花在猗窝座的伤口处显现出来。
“原来被你藏在自己的肩膀里了吗?”男人头追上去继续攻击。
猗窝座一脚把他踹飞,在肩膀的伤愈合之前,已经蠕动着血肉转移了本来已经暴露在空气中的冰花。
做完这一切后,猗窝座冷笑了一声。“刚刚确实藏在那里。”
但是现在藏在哪里,就又成了一个谜了。
有可能还在肩膀上,有可能到了肚子上,也有可能被藏在了颅骨里。
女人头爱怜地抚摸着男人头,用阴冷的语气对猗窝座道:“反正无论在哪个部位,一定在你这家伙的身上就对了!今天你是不可能逃掉的!”
猗窝座嘴巴一点也没有服软,“就凭你吗?没有童磨,你们早就死了。”
童磨一脸无奈模样地用扇柄抚着手心,目光略过他们,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漆黑的街道中亮起了火光。
在这个时代,夜里不常见火光。
燃料是珍贵的。
童磨的目光看着那明亮的、似乎正在朝这个方向涌来的火光,捏紧了手里的铁扇。
他收回目光,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依然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对手下的所有莲鬼道:“他不愿意听我们说的任何一句话,就不要再说任何无意义的话了。”
双头鬼本来还想刺猗窝座几句话的,现在听到童磨这么说,顿时什么都不说了。
女人头和男人头一齐呼喊起来。
“为童磨殿下夺回宁海!”
“为童磨殿下夺回宁海!”
其余诸多莲鬼也一起呼喊起来,浪潮一样围住了猗窝座。
还未成为废墟的房屋之中,隐约传来孩子惊惧的哭声,又很快被捂住。
猗窝座的身上,顷刻间多出了无数道伤口。
蚁多可以咬死象。
何况这些莲鬼对于猗窝座来说不能算是蚂蚁,怎么也能够的上蝗虫了。
最小得是手臂大的那种。
一个人应对遮天蔽日的蝗虫是什么感受?
那大约就是猗窝座如今的感受。
童磨高高地站在屋顶上,向苦战的猗窝座垂下怜悯的目光。“你会支撑不住的,交出他来吧。”
这是童磨最后一次开口劝他。
猗窝座……依然是拒绝!
“有本事就杀了本大爷!”
吐出了混着碎裂内脏的血,猗窝座如此嚣张地回应童磨。
围攻他的双头鬼都感到不能理解。
猗窝座……难道就真的不怕死吗?还是他真觉得可以不把这么多莲鬼放在眼中?
即便是昙鬼的首领,那个不可一世的无惨,都因为害怕无法应对而不允许群鬼聚集!
男人头忍不住问出了声。“你……你就一点都不害怕死吗?”
正因为有了更强的恢复能力,可以拥有绵长到等同无限的生命,鬼甚至要比人类更怕死!
无论是莲鬼还是昙鬼,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
他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无惨压着,昙鬼根本就不会有几个会愿意做丢命的事情。
猗窝座也不该是例外才对。
他应该也会逃跑才对,那才是正常的表现。
“怕?”猗窝座喘着气,又撕开了一只鬼的胳膊。“那确实是怕。”
他倒没否认,没逞强给自己说漂亮话。
死这种东西他当然怕,活下去是每一只昙鬼的本能,不然大家也不用天天躲太阳了,白天往外面一扎晒个日光浴给鬼杀队解决心腹大患好了。
不过……
“但那可是我要保护的人!!!”
不能保护重要之人的家伙,不可原谅。
无法保护重要之人的家伙,不可饶恕。
放弃保护重要之人的家伙,不该活着!
这种念头,这种强烈的要爆发出来的烈火般的情感,在今天之前,连猗窝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它藏的严严实实,一点踪迹都不漏。但又在此刻勾连燃烧,爆发出一团惊人的无法熄灭的火焰!
猗窝座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但他明白此刻要他退,还不如要他去死!
不能接受。
无法接受!
双头鬼看着浑身染血的猗窝座,看着他此时修罗般的样子,不知怎么,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脑海中出现了模糊的幻影。
那也是一个黑夜。
漆黑,冰冷,干燥的风里满是腥气。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一件又一件的剑道服被染成了黑红色。男人一步步地走来,步伐很慢、很疲倦,好像随时会倒下。
可是他没有倒下。
他杀光了全部——
杀光了所有道场的、所有的弟子。
双头鬼的两个头一起尖叫起来,歇斯底里的、疯狂的尖叫着。
“是你!”
“是你!”
“居然是你!”
“你还没有死!”
“你居然没有死!”
“狛治!!!”
这名字仿佛一道咒语,又仿佛一记重锤。猗窝座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闪过了无数破碎的幻影。他似乎想起了很多,又分明什么都没想起。
“嗤!”
这堕入幻影长河的刹那,他的身体被围攻他的莲鬼洞穿。一只手穿透了他的心脏,将那温热跳动的心紧攥了一下。
“在这里!”
那只鬼惊喜地叫着,指甲划开他的心,取走了裹藏在里面的冰花。
猗窝座去抢,想要夺回宁海。
心对鬼不是致命要害,他觉得自己可以行动,他还可以再继续战斗。
他不能输。
他不能再失去。
他不会守护不好任何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童磨一掠而过,带走了那枚冰花。
宁海在血鬼术的作用下睡的很沉,好像一个拇指版的睡美人,浑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已经被几度争夺。
夺走了冰花的童磨对这里不再有任何留恋,让手下莲鬼替他阻挡住越发癫狂的猗窝座,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那些身为他信徒的莲鬼为他拖延时间,被杀死了一只又一只。童磨心里没有一点波澜,生不出半分不忍。
猗窝座脚下躺了一片鬼的尸体,正缓缓消散。狂热的、冲的最前面的莲鬼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多多少少有些犹豫,他们看童磨已经走了挺远,觉得差不多了,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在猗窝座手上送死。
最后只有双头鬼没有离开。
男人头和女人头一起流着血泪,带着无比的恨意和杀意看着猗窝座。
女人头带着泪惨笑,“狛治啊,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猗窝座极端抗拒女人头口中的名字,“别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我不认识什么狛治!”
这个名字……
那个名字……
只是听到就令人作呕,出现就让人感到不愉快,简直比预示不详的信号更惹人讨厌。
仿佛与失去画上等号一般。
女人头咕咕咯咯地笑了起来,“是啊……是啦……狛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挽留不下。你看,我叫一叫这个名字,你就又失去那个孩子啦!”
她却着魔一般,更加疯狂地念起那个名字,“狛治,狛治,狛治啊。可是狛治,你就是狛治啊~哈哈哈哈哈!!!!!”、
猗窝座虽然愤怒,却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免得童磨越走越远。
海落在了童磨手里……
猗窝座想到这里捏紧了拳头。
血从他身上流下来,他今晚消耗了太多的力气、太多的能量,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找到足够的食物好好休息,并不是去追一个难以战胜的敌人。
但他没想过停。
“你追不回来了。”女人头脸上带着痛快的笑意,“童磨殿下不会让你找到他的,你又一次永远失去了重视的人。你知道吗?狛治……我好高兴,我好高兴啊……”
双头鬼被再也忍耐不下去的猗窝座砸了一拳,胸口凹陷下去,脸上的笑意却一点都没退,甚至更癫狂了。“看到你这么痛苦,看到我们都还在深渊里,我好高兴!”
女人头笑疯了、笑够了,才停下笑声,抬起那张失却笑容后怅惘的脸。“我已经被你拉下来了,就算是应该的也好……既然已经被拉下来和你一起沉沦,你怎么可以再上去呢?”
她说这句话的功夫,腿也被猗窝座打断了。
如果她的肩膀上没有顶着女性的这一颗头,也许会被日轮刀招呼。
但女人头并没有因此感受到丝毫的庆幸,丝毫的快乐。
她肩上的那颗男人头渐渐萎缩,最后消失不见。她不再是长着两个头的恐怖外貌了,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
她梦呓般喃喃道:“余我一人,实在寂寞。”
而后定定看向猗窝座,“狛治,今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不再笑了,空落落地看着猗窝座,又像是看着别的什么东西。但猗窝座能感受到那种不死不休的决意……那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开玩笑也开不出来。
猗窝座的手指从日轮刀刀柄上松开,又抓紧,“我不想杀女人。”
女人轻轻呵出一声笑音,“那就等着我杀了你。”
童磨此时早就跑的没影了,注定追不上的猗窝座反而可以压下胸中的火焰,和女人头多说几句。“你杀不了我,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快点走。”
女人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猗窝座,“你早就让我进了地狱,现在还要我走去哪里?”
猗窝座沉默地注视了女人头片刻,沉声说出一个结论。“你想死。”
平静的女人头又癫狂的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然后连连点头。“是啊,是了……无论今天你死不死,我都得死的。”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半点生意。
猗窝座:……
猗窝座捏紧了日轮刀,“是你的话,我不想劝。”
只有存活下去,才能遇到好事,活着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生是一切。
无惨最讨厌不珍惜生命的家伙,从来不转化这样的人为鬼。
猗窝座也在努力求生。
甚至面对不吃的拥有各式各样悲哀的女人,还会好言相劝。
只是眼下的这个他不想劝。
实在不想。
“因为是夺走了重要之人的敌人……”女人头笑了一下,“你其实很愤怒,很想让我死吧?”
她说完又喃喃自语,“真好啊,敌人……”
看上去已经完全疯了。
猗窝座:……
女人头叹息了一声,看着猗窝座。“好了,我们不要说那么多了。我们说的太多了,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是你一直在说,莲鬼的话都……”猗窝座的话说到一半断裂。
女人头已经攻击了他。
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
猗窝座中断了对话,顺手拿日轮刀挡了一下,看着刀崩断成无数残片。
这把刀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有些卷刃了,终于断在此时。
猗窝座抓住其中一枚最大的断片,不顾疼痛,用它断开了女人头的脖子。
那枚断刀大小的残片和女人头一起坠落在地上。
即使猗窝座刚刚经过苦战,实力仍然比眼前的女人头强。
昙鬼之中,除去黑死牟,没有人的实力能再比得上他。
至于无惨,始祖之鬼不参与排名。
女人头眼前一片黑暗。
在那黑暗之中,她又仿佛看到了光,看到了道场庭院中繁盛的樱花,看到了她从始至终、从没忘记过的那个人。
刚进道场的孩子们围在他身边。
“这件衣服好漂亮!”
“都是师兄努力攒钱买来的。”
“其他人为什么没有?”
“都拿去喝酒了吧?”
“师兄师兄让我看看!”
绚丽的新衣抖开,大团大团的花纹比树上开的正盛的樱花更绚丽。
那是他买给她的新衣服,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在心底发誓要好好地珍藏它,不会让这件衣服弄脏一点。
只是后来染上去的血,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再也洗不掉。
是那个时候,狛治杀进道场时染上的。
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大家慌乱地奔逃,新进的小弟子让他不要再管她了快点逃,狛治是不杀女人的。
但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逃走了。
她扯出珍藏起来的衣服,盖在心爱之人的身上。
“穿上它……”
她那时是哭了,还是没哭呢?
“只穿一会儿,一小会儿。”
只要骗走了狛治就好。
妆化浓一点没事的,看不出来的。
可是她珍重的人并不想穿。
他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愧疚,眼睛里满是血丝,痛苦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我应该有的结局。”
他说。
“只要你活着就好。”
他继续说下去。
“不行……”她好像是摇头了吧,有用力地抓住他的袖子。“你不能死,我怎么办呢?你想要我怎么办呢?”
她哭泣着、恳求着,想要他将那件衣服穿上。她用哭求软化他的心,他对她有求必应,只要再一点点时间、再一点点时间就好……
就会态度软化,就会穿……
但没有那一点点时间。
狛治闯进来,把他们撕开,杀死了她心爱的人。
在她面前,赤手空拳的,一拳拳活活打死了她最重要的人。
那件她披上去的衣服,还挂在他身上。
血像是一朵朵花,盛开在原本的花团锦簇之中。
……
女人头的身体一点点化为灰烬,她眼角落下一滴泪,唇畔带着一点笑。“狛治啊……我寻觅了很久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让死人复活的办法的。”
猗窝座觉得她在说废话,有点懒得理她。
“死人本来就不可能复活。”猗窝座最后还是和这个要死的女人说了话。
“是啊,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女人头望着远方,目光空洞。“所以……我会在那里等你。”
猗窝座:“……你在说什么?在和我说吗?”
女人没有再回答,弯出浅淡至无的笑意。
“亲爱的……”
她的眼前,她心心念念的人似乎正低着头悲泣。
不要哭。
她想这么说,只是嘴也已经化作灰烬飘散了。
夜里起了一阵风,在地上一卷,将一切吹化。
人死之后会有尸体,鬼死之后唯余灰烬。
等到风过后,就什么都不会再剩下。
我先哭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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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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