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有什么东西悬在那里,没个着落。迪化街的老邻居说,沈家当年那栋洋楼和周边的房屋虽在大火里烧了大半,但是临街的那间小阁楼绣,不知怎的竟保存了下来,后来被一户人家买下,修修补补,倒还能看出些旧时模样。
那天午后,晚星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洋楼后巷。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墙头上探出几枝三角梅,艳得晃眼。那栋洋楼果然还在,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窗户是新式的玻璃,却在角落留着半扇老旧的木格窗,像只窥探往事的眼睛。
她犹豫了片刻,轻轻推开虚掩的侧门。院子里很安静,几只麻雀在地上啄食,远处传来隐约的蝉鸣。绕过前院的花坛,走到后院,果然看到一间独立的小屋子,门楣上还能辨认出“绣韵”两个字的刻痕。
“请问有人吗?”晚星轻声喊了一句。
没人应答。她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与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些杂物,阳光从天窗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
她慢慢走进去,指尖拂过斑驳的墙壁。忽然,目光落在了靠窗的那面墙上——那里的墙皮脱落了一块,露出底下的石灰层,上面竟有几行浅浅的刻字,像是用绣针的尾端一点点划上去的。
晚星凑近了看,字迹很轻,却能辨认清楚:
“民国三十九年春,景琛送梅,初绽。”
“民国四十二年冬,雪夜,景琛守炉,我绣兰。”
“民国四十五年,他说布庄进了新线,像那年阿山去大陆前,天空的颜色。”
“民国五十年,他鬓角有霜了。原来,等一个人太久,身边的人也会老。”
最后一行刻得最深,墨迹像是晕开了又干涸:“阿山,我好像……记不清你笑的样子了。景琛递茶时,手会抖了。”
晚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些字迹,分明是沈若雁的。
她一直以为,沈若雁守着的始终是对爷爷阿山的执念,那份等待像根刺,扎了她一辈子。可这些刻痕里——是顾景琛年复一年的陪伴,是梅花开时的记挂,是雪夜围炉的安稳,是看着他变老时,心底泛起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原来,她早就放下了。
不是忘了阿山,而是那份年少时的憧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与身边人的守护里,慢慢沉淀成了回忆。就像刻痕里那句“记不清你笑的样子了”,不是薄情,而是时光终究推着人往前走,不知不觉间,竟被身边人的温暖悄悄覆盖。
可她又为何从未说出口?
晚星想起日记里那些关于顾景琛的片段,总是淡淡的,像水墨画里的远山,不着浓墨,却无处不在。她想起顾景琛终身未娶的沉默,想起他每天送去的热汤,想起他们同日离世的结局。
或许,她自己也在纠结。纠结于那份早已褪色的承诺,纠结于“等待”这个标签给自己设下的牢笼,更纠结于,当发现自己早已依赖上另一个人……
晚星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刻痕,像是能摸到沈若雁当年握着绣针的手,感受到她落笔时的犹豫与怅惘。
风从木格窗钻进来,吹动了地上的尘埃。晚星站起身,看向窗外。洋楼的屋檐下,挂着一串风干的茉莉,是顾景琛当年常给她带的花。
她忽然明白了奶奶说的那句话:“人这一辈子,好多事,记着是苦,忘了也是苦。”
爷爷忘了,苦的是沈若雁的等待;沈若雁记着,苦的是她与顾景琛之间,那层从未捅破的纸,和那份到死都没能说出口的牵挂。
晚星慢慢走出阁楼,轻轻带上了门。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肩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里的那点涩。
她转身离开洋楼,巷口的三角梅还在开着,艳得像一场未曾落幕的梦。而梦里的人,早已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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