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阴风阵阵,地上的人却像热锅上的蚂蚁。
“快找!”
“这边,还有那边!”
安车官道上,陶次河指挥扈从寻人,扭头看见初江定站在敞开的隔间前,气道:“人都跑了,你真是点都不着急。”
初江盯着空荡荡的隔间,语气平静:“你说他是怎么逃出去的?门是栓死的。”
隔间里有一条反光的丝线,她以为是头发,捻起来举起接着光线照了照,才发现是银丝。
陶次河接过处决递来的银丝,来回掰弯折回试着硬度:“原来是用这个撬开的门,还真是厉害,寻常人用铜丝都不一定能打得开。“
初江道:“你觉得哪种人能随身带银丝?”
陶次河盯着手中的银丝,不大确定:“工匠?商人?”
“这种人不值得魏王费尽心思。”初江远眺西北方,望着低压如山、层叠分明的云:“近年从西域那边涌进的白银越来越多,作银技术也愈发的厉害。这么细的银丝,都城都少见。”
陶立然不服:“那也不能就这么盖棺定论。万一他就是小偷呢,又或是以前家境富贵,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能拥有这根银丝吧?就算落魄了,也要带着它,权当作对过去的念想。”
初江看了她一眼:“忘记了吗?困恼魏王许久的根结就发生在西北。”
陶次河脸色微微一僵,忙说话安抚自己:“怎么会呢。那件事情不会跟这种小人物有什么挂钩,别多想。”
她说的这话没能让自己信服,何论初江。
二人沉默对视,不用说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魏王母家来自将门何氏,是开国留存好几代的功勋氏门之一。如此光耀的门楣,也于十年前覆灭。
十年前汴梁城在战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事故,死得不光是两万将士,还有被朝臣敬伏爱戴、唯皇帝疼爱看重的先太子。
储君逝世,帝王震怒,一气之下处死了领战的何大将军并其九族,当时的何贵妃听闻家族覆灭不久也香消玉殒。
巨大的刺激致让魏王性情大变,凡是和他作对的人,都没一个好下场。京城里的官员大多都怕他,但又不能奈他如何。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太后替他撑腰说话,受到迫害的人只能打碎牙龈往肚子里咽。
和这么个人牵扯上关系实在无奈,但也不算大事。可若是与汴梁案有了关联,那就是在触碰皇帝的逆鳞。
初江年幼时曾经见过太子一面。
那时是燕九节,因着习俗,街道上或是假装成乞丐的富商、或是乔装成书生的武夫,各式各样却又‘表里不一’的人络绎不绝。
据传传太子殿下要彩衣娱亲,为博信奉道教的皇太后一乐,要亲自效仿丘神仙下凡化百相。
为窥储君之颜,街上人挤人。
祖父时任礼部主事,是京城里小的不能再小的官,有幸见得太子一面,时不时在家中念叨太子是如何如何的风光霁月、厚德载物。
对于太子的夸耀话,初江听得耳朵生茧,却未能亲眼目睹。因此听说太子会扮相游花街,天未亮就去街边占了个观赏好位子,一直等到天黑。
月色当空,都城因灯火而亮如白昼。禁宫午门大开,红甲黑骑侍卫纵列而出,分两列肃穆站立。一辆五驾描金金丝楠车香车迤逦而来,宫粉、绿萼、玉蝶插满其间。然而绿肥红瘦斗色争妍,不及里面曳竹枝的倾城士女,漆发如黑、白衣胜雪,是她见过最美的人。
她以为是宫中的娘娘,暗赞人间绝色。却闻一声“太子”、一阵“太子”,惊得她瞠大眼睛。
不想天上人投来目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对视上。太子殿下面容淡远、慈悲,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最渺小的一粒,但就是这样,仍能被那颗满是怜悯与仁慈的心关怀到。
不只是她,还有所有人,都在那时成为他的皈依者,狂热又清醒。真心地感叹原来天上神仙,也真会有下凡普渡众生的那一天。
这样完美无缺、与光同耀的太子猝然离世,也难怪于皇帝会雷霆震怒,世勋之家一夜陨落。
然而近来京中针对汴梁案的传言四起,说当初的战役惨败根本不在于将门何家,魏王发誓要查出真相为何家昭雪,为汴梁城的百姓将士和太子的亡故拿出说法来。
事情一传开,百姓多喧哗,朝臣对此却三缄其口。聪明人都知道不要和案子有什么牵扯,帝王的逆鳞最是触碰不得,无论结果好坏。
陶次河逐渐面色焦灼,不自觉地将手里的银丝能成一坨:“跟那件事比,我们原本做的算什么,这肯定是要掉脑袋的。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要接下了这份苦差事,最后招来这种祸事。”
她怒瞪着,似是恨铁不成钢:“祖父让你杀人,你也去?”
初江冷眼看去:“除了我,就是你。难道还要更小的弟弟妹妹去?用什么理由,谁会信?王家与家中有恩,家里不可能坐视不管。”
“恩情,恩情!”陶次河怒道:“在祖父眼里,恩情比什么都重要,比你我的命还重要!”
“陶次河。”初江小声呵斥,声音带着警告,见她那双明媚的杏眼里染着怒火的绯红,声音又柔了下来:“祖父不可能料到所有事,而且那些都是我们的猜测罢了。”
陶次河狠狠地咬着嘴唇,仍是不甘。
这时,一名家仆远远地跑回来,面容紧张地招摇着手。
初江问:“怎么了?”
家仆至跟前,话语打磕:“回、回姑娘,仆像是瞧见了云鹰卫!”
初江和陶次河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却听见群马奔腾。
道路的另一头,密密麻麻大红衣衫急驰而来,衣袂随风翻飞,似是裹着血腥之气,在阴黑的天色下如血幕一般。
最前方的男人五官刀削、鼻挺唇薄,眼尾往上吊起,微露的下三白彰显狠厉与刻毒。他高扬一鞭,□□黑鬃马长吁前奔,来到跟前只是眨眼之间。
“高大人。”初江颔首。
高封望勒住缰绳,视线在陶氏二姐妹身上扫移,音调有些古怪:“陶三姑娘、四姑娘,真是好巧。”
陶次河瘪了一肚子火,正愁着没地方发,再见高封望,心里很是厌恶,阴阳怪气:“哟,高大人,可不巧啊,我们姐妹二人不就是承蒙您的关照么。一路上有您带着云鹰卫的兄弟们跟身后,安全得很。要是早知如此啊,我们姑姑也不用担心这一路上安不安全。”
高封望装作听不明白,嘴角上扬:“陛下爱护娘娘,娘娘又心疼二位。所谓爱屋及乌,我们这些天子近侍自然也得表现一二,才全了对陛下的忠心。”
陶次河暗呸了好几声,眼看高封望那脸上的假惺惺的笑容,心里更烦恶心,顿时没了再开口的**,撇开眼。只是纵使她冷着脸,高封望还是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让人不禁多想。
初江在两人之间巡看几眼,带着淡淡的笑,像是看不出氛围的古怪:“高大人莫怪,四妹她这几日车途劳累,脾气难免焦躁了些。”
“怎么会怪罪。”高封望还紧盯着陶次河,笑容阴沉:“只怪在下还不够熟悉令妹的脾气,不过想必未来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陶次河脸唰地变得又红又青,冲着高封望叫嚣着:“谁要你熟悉了!妄想我真会嫁给你吗!?做梦去吧!”
高封望嗤笑一声,淡淡讥讽:“四姑娘身上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高宅冷清,正适合磨一磨您身上的刺。”
陶次河气得浑身发抖,初江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高大人,四妹皮薄,还请大人莫要逗她。”
不等高封望回应,紧接着又说:“高大人带着这么多人,应该有要务在身,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拉着陶次河的手,准备叫家仆将派出去的人都找回来,却听见慢悠悠的声音,“且慢。”
高封望手持缰绳搭放在马鞍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二位姑娘远行千里为娘娘祈福,这么些天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初江装作不解:“我们一路勤勤恳恳为贵妃和陛下办差事,非要说收获,只能说是我们对佛法有了微末的了解。”
高封望眯眼笑:“是么?二姑娘于世外之道精进,我却想和你谈谈世内之事情。”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皮鞭,语气闲闲:“两淮盐御史王付卖官鬻爵,甚至向敌国传递情报情,罪不容诛。陛下震愤万分,让我执行对王家的处决,名单上清清白白地写明该诛杀多少人,少一个都不行,却不曾想王付的亲女儿王皖不见了。”
“是么?”初江道:“那大人还不快去找,据说陛下很重视这件事情。”
“多谢姑娘关心,在下正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王皖的去处。毕竟......”高封望眼似鹰隼,锐利地望去,语气陡转阴冷:“听闻王家于陶氏有一饭之恩,不知是传闻还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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