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高封望的眼神锐利阴冷,似是心里早就有了决断。初江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早年祖父进京赶考遭遇贼匪,落得身无长物几近饿死,靠的就是王家祖父给的一张饼才有了今日。”

乌云布满天空,几滴雨水落下,落在了马儿的鬓发上。高封望伸手用指腹擦掉,细细地搓捻,神色未明:“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怕是世间最大。以陶公如今之势,能为王家做的是常人不敢想的事情。那王皖是嫡支里唯一的孩子,血脉传承从古至今都被看中,陶公他——”

“你这话......”初江抬头打断他的话:“祖父常说感到惭愧,觉得这通政司副使的位置有一半都是因为姑姑才得到的,一听别人喊他的官名,他就心下惶恐。位子坐得谦卑,只求为陛下肝脑涂地以报恩情,怎么可能会违逆皇命。”

“是么?”高封望高抬下颚,目光稍暗:“你们姐妹二人前脚领命为贵妃祈福,后脚王家就被判罪。我大周沃土千万里,庙宇千万,怎么偏偏要远行千里求神拜佛?凑巧的是,去的佛寺刚好离王家祖宅不远。”

“高大人。”初江稍稍眯起眼,语气稍硬:“庙宇再多,有用才行。子嗣是贵妃和陛下的心结,只要灵验,让我们姐妹二人出海寻传说中的蓬莱仙岛都是应该。说到底,王皖不见了是高大人你办事不利,怎么解决当下的困境才是首要。如今话里话外怀疑我们有什么用,人又不在我们身边。”

她表情坦然、掷地有声,盖因王皖确实不在身边。陶次河听着心里也有了底气:“高大人,我们这里没有王皖,还请你不要再纠缠不休。”

雨水从几滴变成一细串地落,瞬间打湿干燥的地面。守在傅母庆氏见雨势渐大,也顾不得两方紧张的对峙,忙令随侍丫鬟跑到辎重旁拿两把伞给两位姑娘撑上。而对面的云鹰卫完全暴露在雨中,肩袖的大红色渐渐变深变暗,不见挪动一毫。

高封望还稳立马头丝毫没有指挥人离开的意思,初江提高了声音:“高大人,我们姐妹二人奉陛下口谕出行,云鹰卫无权干预阻拦,烦请速速离开。”

话回荡在雨里,还有高封望从咽喉中溢出来的笑声,“干预阻拦?云鹰卫何时阻拦过,不是你们自己停在路旁在找什么吗?”

初江低冷:“这跟高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高封望哼笑一声:“真的吗?”

话刚落,马蹄交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雨幕尽头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清晰,红衣显现,骑在马上的又是一名云鹰卫。

“云鹰卫最重要的职责之一是监察百官,说到底就是给自己找事干。三姑娘要找什么,我帮你找回来便是。”高封望凉凉道。

初江蹙眉看了眼笑意莫测的高封望,随即望向骑马过来的云鹰卫。

那名云鹰卫驾马之快,连人带马显处残影,马后面还用绳索拉托着一个人。随着马蹄交踏而上下上下触底摩擦,掀起一阵飞扬的泥泞。

初江看着一人一马和像个麻袋一样被托在地上的人越来越近。

不多时,那云鹰卫已至身前,重重地一甩绳索,身后人被迫在地上摔滚一圈,正面翻来却是郑佑。原本给他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出了血,身上的衣服被磨得不成样,破烂的地方露出新旧交替的伤痕。

陶次河没想到会是他,吓得踉跄一退。

高封望扭头见她表情明显不自然,笑道:“四姑娘的脸色看着不大好啊,我倒有些好奇这人是何方神圣了。”

陶次河脖子一僵,强撑着:“不、不过是家仆而已。之前犯了规矩,我们便做主放了,哪知道他又在外面得罪了人,最后进了南沃府的牢狱。我们念旧,听说他在里面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又将人带了出来。”

“那他怎么独自出现在野外?”

“......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陶家深谙规矩,他听说我们姐妹二人准备将他待回以家规惩治,起了逃跑的心思。”

高封望不置可否,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郑佑面前,就着噼里啪啦的雨水,动作粗鲁地将郑佑脸上的泥灰鲜血抹干净。又扼住郑佑的脖子,眼睛微眯,细细打量。

这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整个面庞又像馒头似着肿着,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貌。按理说他这样子此刻就该像一块破布,谁都能踩上一脚,毫无尊严可言。但当直视他眼睛时,又会推翻之前的想法。

明明自身死活被握在别人手中,眼眸没有卑琐和恐惧,情绪淡到令人捉摸不透。他一步步做到指挥使的位置,这些年杀了不少人,还没见过这种“临危不惧”的。

”有意思。”高封望勾起嘴角:“怪不得要把这家伙带回身边,是我也舍不得放过他。”

“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人。”初江挥手示意扈从赶快把人带回来。

几个扈从上前,“唰”的一声,四周的云鹰卫拔刀离鞘,寒光闪烁,逼得人停在原地。

“高封望!你什么意思?”陶次河高呵。

高封望放开郑佑,慢悠悠地直起身,接过校尉递来的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手:“谁能证明他是陶家的下人?”

“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可以!”

“你们主仆一家,自然上下齐心。”

郑佑浑身四分五裂的疼,一时不知道摁住哪里,干脆四仰八地躺在地上。

他听说过云鹰卫的名声,少有人能在他们手下活下来。

蓦然听见——

“那敢问,高大人又如何证明他不是陶家的下人?”

又是那道平静带冷的声音,他寻望去,少女把伞立在雨中,一身月牙色的衣裙随风轻抚,身姿纤细、沉稳如墨。

声音比那双如静湖的眼睛还要沉着,“既然没有证据,那他就是我陶家的人。大周例律里写得明明白白,立有卖身契的奴仆是东翁的私财,他人无权掠夺。高大人带领云鹰卫依法执权,想必比我更清楚。”

“是么?”高封望冷测测一笑:“我确实无权带他走,但全凭你们一方之词,不足为证。我们自顾自在地上说了那么久,却把当事人撇在一边,何其不道德。”

初江蹙眉:“不行,他是哑巴。”

“陶三姑娘,哑巴可不是傻子。”高封望语气凉凉,拿过校尉的伞蹲下,罩在郑佑的头顶,喊小校把人扶起来,笑眯眯道:“瞧你是个聪明人,一路听下来也该晓得我的身份。若是寻常人,我定会用金钱名禄利诱。但我能瞧出你的不同,你想要的不是那些俗物。”

“你既然想逃离那两姐妹,就说明她们不能给你想要的。云鹰卫直属于陛下,除了陛下,谁都面子都可以不给。换而言之,我能帮你护你。”

“高封望,你卑鄙!”陶次河双目有火在烧:“你这是在威逼利诱!”

她冲着地上的郑佑怒喊:“他高封望可不是什么好人!不晓得多少清臣循吏含冤栽在他手里,朝堂上更是无数人恨不得啖他肉饮其血。你要是被他蛊惑,他转头就能把你利用个干净!”

郑佑瞧着他,高封望低语里含着威胁:“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只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陶次河恨得发抖:“高封望,人在做天在看!其他人惧怕你不敢说,可我不怕,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陶次河愤怒不已。初江比她冷静,却也是眉心紧拧。

她想,一旦郑佑说出实情,以高封望的敏锐与能力,定能查到魏王的头上。届时,魏王说不定会拿她们出来垫背,陶家就玩完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攥着手,忐忑又期望地看向郑佑,却见他也望了过来,那双漆黑的眼睛装着极为清淡的情绪,她感觉被他打量琢磨了遍,却又不觉得被冒犯。

上一刻她还施舍怜悯地救他,下一刻他就掌握了她的命运。

多么荒唐啊。

初江望着他,眼神复杂,甚至想要开口祈求。

这时,那人忽然轻挣开校尉的帮扶,用伤痕累累、甚至有些扭曲变形的手撑地,一点一点,晃晃悠悠,艰难又痛苦地站起身来。大雨里,他像是一架骷髅架子挂着一件又破烂又单薄的衣裳,随时可以被风雨击倒,就这里立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包括高封望,都诧异地看着他。

初江眼睛微瞠,惊愕地看着那双早就被磨得破烂露出脚趾的鞋颤悠不稳地往前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每动一下,她的心脏都跟着猛跳一次。

忽然——

“不要!”

陶次河惊呼,眼见不能阻止高封望一脚踹在郑佑的后腿上,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啪的一声栽在泥土里。

“你这个卑鄙小人!”

陶次河推开婢女打的伞,几步上前要将郑佑从地上扒拉起来,却不想他谁看着瘦弱,因为身量高绝不轻。

少女试图提了两下,细白的手碰着破烂的衣衫上极为不相配。高封望心中烦躁,一把抓住陶次河的手臂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似是心情仍不顺畅,还再给郑佑一脚。

“够了!”初江一声高喝,上前将陶次河拉到身后,用不容置疑的声音:“我且告诉你,这人你绝对得罪不起。”

高封望不置可否:“哦?”

“我们也不和高大人打哑迷了,你也看出他并非普通人。”初江垂眸稍暗,视线落在郑佑身上:“其中玄妙我怕道出来,高大人你反而避之不及不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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