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宴河清

秦瑜没有休息,不顾众人劝阻,连夜折反,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几次踉跄中都差点摔在马下,还好跟在身后的人扶住了他,花了三日才返回宫里。

秦瑜未停歇,他想去找魏郢,只是脚底还没踩热,就收到了军中的急报,上面写着:“荆军大捷,胡人退出荆国,大军班师回朝,已至城外。”

他身皇帝,自是要亲自赴城门口迎接。

秦瑜叫人给他换上朝服,便去迎接浩浩荡荡的人马,战事大捷,群民欢呼,回来的人还有很多,却又比去时少了不少,还有他亲自选拔任命的顾九里将军也没有回来,是牺牲换来了来之不易的胜利,活着的人应加倍珍惜。

他下令置办国宴,夜晚全城都是满天烟花,直冲入云霄后,又炸开成光点,五光十色,秦瑜站在万人拥簇的高楼上,俯视着下面的人山人海,听着欢呼呐喊,看着烟火光芒下一张张喜悦的人脸,他只觉得此刻由衷的高兴,也无比孤独。

“魏郢,荆国赢了,你高兴吗?”秦瑜很想问他一句,会的,也许他就混杂在人群中,看着烟火,和身边的人一起为胜利而喜悦。

五天后,迎接庆祝的仪式告一段落,秦瑜整整忙了五天,连续十来天没有休息好,下朝后撑不住晕在了石阶上,睡了一天,醒来后有人来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城内突发暴.乱,还有不少地方也隐隐有应和的趋势。

城内的暴民不断往宫门口集结,据说要讨伐当今皇.上,也就是他。

秦瑜觉得这事蹊跷,派人查了一下,才发现是相国余下的党羽在挑动百姓,之前那些折子上的内容,他和魏郢有关的事被印成书册,散发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先前相国握着兵权,招兵过少,导致士兵短缺,自愿赴前线者甚少,一家多招又引起抗议,战事危急,为了快速应缓,只好强制下令一家必须去一个,后面虽然进行了适当的调整,从文独生者招做杂役,但是这场仗打完之后,还是有不少独子战死边关,而这条法令之前上谏的人正是魏郢。

臣民打着君王无德,败坏纲常的名义讨伐,秦瑜心里明白,其实那些煽风点火的臣子,不过是在讨回失去利益,而那些被挑动的百姓,不过是要一个能宣泄他们失亲之痛的人,他们一起找到了一个好的借口,然后大义炳然的讨伐他。

战乱时,他们需要一个人强制他们做出决定,战胜时,他们亦需要一个人抚平牺牲带来的悲痛,而这个人是帝王。

秦瑜不怕被讨伐,自当上帝王,他就想过这么一天,只是荊国乱了,战事刚大捷,臣民爆乱,此时若是帝王倒了,胡人说不定会趁机卷土重来,打得荆国措手不及,无力招架,便可能是灭国之灾。

又过了一天。

集聚在宫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秦瑜在寝殿,也隐隐能听见闹骂声,今日没有早朝,因为宫门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他换了朝服,贮立在窗边,外面萧萧落叶,铺满了碎石。

不一会,听见轻快的脚步声,有人来禀,是宫的御林军,秦瑜回过身,淡然的问:“外面有多少人了。”

御林军估摸了一下,才回禀道:“大约城中三之有一的人都来了。”

三之有一,看来这一次是避无可避了,他终究是守不住荊国了吗?也没有守好自己爱的人,最终还是让魏郢沦为众人谩骂、嘲笑的禁脔,他沉缓道:“你继续去守着,有事再来回禀。”

御林军行了礼,本要退出门,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犹豫道:“我刚刚好像看到魏尚书了,但是魏尚书被皇上贬到晋州去了,臣本来只觉得是眼花,但是那人正面和魏尚书一模一样,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向皇上禀明。”

“他在哪里?”秦瑜急问到,魏郢诈死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派了人去晋州,才能接到消息,很多人都以为魏郢还活晋州,但他知道魏郢在宫中,那人肯定是他。

御林军想了想,才回道:“我看见他好像往城墙上去了。”

他去城墙上干什么?秦瑜来不及猜测脚己踏出了房门,健步如飞往城门奔去,厚重袍子和头冠格外沉重,寒风刮着脸,跑了一会,步履越发缓慢。

远处高墙上,传来声音,“荊国的臣民们!我就是魏郢,你们口中皇上的禁脔,也是上奏提出新法令祸乱朝纲妖臣。”

魏郢到底想干什么?秦瑜看着高墙的轮廓,加快脚步,高墙上慢慢出现了人影,随着距离缩短,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魏郢穿着一袭曳地绿长袍,背脊挺直立于墙上,若高山独立。

秦瑜震声大呼,“魏郢。”

魏郢一震,蓦然回头,身躯凛凛,目光深遂定在秦瑜身上,唇起柔和浅笑,“我跟大家讲一个故事,我有断袖之癖,被贬之前是魏尚书,我喜欢的人是当朝皇帝,那个你们供如神祉、不可亵渎的人,我从小就喜欢他了,那时总偷偷看躲着他,可是我并不觉得有错,从喜欢他开始,我每天都会画一幅他的画像,现在已经堵满了两间屋子,大家也知道,魏家世代是将门,而我却做了文臣,为了到他身边我费尽心思,也小心翼翼,他一直不知道,他只拿我当忠心耿耿的臣子,有一天他猛然发现了,他又气又恼,贬了我的官,让我去天南海北的晋州,我不甘心偷偷又进京了,我就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你们知道他秦瑜是我喜欢的人,他一辈子都躲不掉。”

秦瑜记忆中有关魏郢是从十五岁,也就是魏郢入朝为宫起的,他从来不知道在更早之前魏郢就见过他,就喜欢他了,难怪魏家世代将门他却选择了做文臣。

秦瑜几乎能听到墙外迅速沸滕的盈盈骂声,魏郢居然是想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吗?秦瑜快哭出来了,他跑到阶梯前想上去,被几下御林军拦了下来,“魏大人吩咐了,不能让皇上上去。”

魏家几代的权势,原来这些御林军暗里也是他的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秦瑜心惊,急喊到,“魏郢,下来,你快下来……”

魏郢立于高墙上,一边是蜂拥嘈杂的谩骂,一边是秦瑜的呼叫,他凝望着秦瑜,众目暌暌之下,坚定的回应那些难以入耳的骂声,“我就是喜欢秦瑜,不悔、不悟。”

魏郢此举更加激发了民愤,不少人破口大骂,“妖臣、禁脔、死断袖……”还有人往高墙上扔碎石,他都没有避开,任由石子砸在他身上,砸破他的脸。

许久,魏郢弯腰捡着什么,淡定的道:“即然一切是因为我,那就让我了结这一切吧!”

“魏郢不要,不要这样。”秦瑜急哭了,用力想冲上去,却被几个御林军紧紧按住,只能看着他拾起地上的大刀,单手架在肩上,日光照在刀上,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秦瑜挣扎着哭喊:“魏郢下来,快下来啊!我不要你这样,我不值得……”

无论说什么,魏郢都似没听见,脉脉看着他,手更紧握住刀炳,向后退了几步,退到外墙边沿,大声对他呼着,“秦瑜,海宴河清,我等着。”

“哐当”手起刀落了,血流如柱,鲜血溅在灰土的墙上还有墙下枯黄的草上,魏郢莞尔一笑,身体已经向外倒去。

“不要,魏郢。”秦瑜破桑的呐喊和坠地声同时响起。

“魏郢。”秦瑜撕心裂肺哭喊着奔向城门,敲打着关闭的城门,“我求求你们,你们让我出去,让我看看他。”

御林军跪在一旁,说着,“皇上,魏大人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开城门。”

那天他在城门口坐了一天,嗓子哭哑了,哭晕了,被御林军抬了回去,醒了之后御林军告诉他暴民退了,那些人将魏郢的尸体钉在了北街刑台,接受万民观瞻唾骂,他们泄愤了自不会再来,而煽动的大臣,没了这些百姓,他们也闹不起来,一时变得格外安静。

秦瑜木木然然,在床上一躺就是五天,不吃不喝,经常看着床幕发呆,这天边关又传回了消息,“胡人入关打探消息,似乎又在蠢蠢欲动。”

一场战争要牺牲多少人,秦瑜明白,这天他坐了起来,命人端来饭菜,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宣布恢复早朝。

时间一恍过了三年,这三年里他下令减税去负,国运转好,迎接了两个丰收年,战乱灾荒后落败的生产渐渐复苏,秦瑜用新考进的人才慢慢替换了旧党羽和一大批**的官员,这三年,他仔细观察来看,皇兄之子,秦焘德才兼备,性刚果断,慈悲于心,处事圆滑,颇有帝王之才,他膝下无子,便立秦焘为储。

又过了一年,又是一个丰收年,荆国一时景象繁华,欣欣向荣,元宵城中大放烟火,百姓雀跃欢呼,算得是迎来了海宴河清,这一天秦瑜也正式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秦焘,仪式一直进行到晚上。

传位仪式完成后,秦瑜换了一件青衫,宫中乐鼓嘈杂,他一刻也不想多留,他碎步下了高阶,直奔宫外,夜晚,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伴随着五光十色的烟火,格外绚烂,雪沿着衣领钻进后颈,凉得秦瑜发颤,脚踏着雪奔跑,雪水浸湿了鞋底,脚渐渐麻木。

四年了,变了很多,而北街刑台早已废弃,被钉在刑台架上的魏郢也被人遗忘,剩下一俱枯骨,秦瑜将雪中枯骨揽入怀中,吸了口冷气,“魏郢,秦瑜来了。”

这一刻,一生都像走马灯在他眼前放映,眼泪依旧滚烫,秦瑜在他耳旁说着,“你曾问我,你可以和江山社稷比一比吗?我想在皇上心里,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没有什么比百姓安乐重要,没什么比将士安危重要,可是在秦瑜心里,魏郢最重要,什么事,什么人,都比不了。”

现在他只是秦瑜了,他不怕臭名昭著,亦不怕遗臭万年,只怕此生无魏郢。

那天大雪下了一夜,积了厚厚的一层。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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