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儿抱起那只胖嘟嘟软乎乎的兔子,拿两片青嫩菜叶来喂它,雪兔粉粉的唇瓣窸窣抖动起来,还会迫不及待伸爪子去勾菜叶,百里翥在边上看得发笑,不时也上手撸两把兔子毛。
“公主你看,这小东西肚子圆鼓鼓的,可长胖了不少呢。”
百里翥双手将雪兔接过,轻轻掂了掂,笑道:“你一日总要喂它顿,可不长胖么。”
雪兔似是知道在说自己,就势温顺地蹭了蹭她手臂。
砚儿有些诧异,“呀,真有灵性,还会撒娇呢!”
百里翥把雪兔放回窝里,拿絮了棉的布块拢了拢,温声哄它,“这些天一早一晚还凉得很,你乖乖的,别冻着自己啊。”
雪兔也不知听没听懂,往暖烘烘的棉团里一钻,片刻就睡了过去。
百里翥抱膝而坐,静静看着它发呆。
砚儿就怕她发闷,有心逗她说话,“公主,听说今日外头有赛马,好生热闹,咱们出去逛逛吧。”
百里翥摇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我也不想见人。”
“去吧公主,”砚儿小声求她,“都快有半个月不曾出这帐篷了,多憋闷呀。”
百里翥仍是不吭声,似乎是打算天长地久地坐下去。
可眼前这位公主,她曾经是多么活泼的小姑娘啊,砚儿还记得,从前每一个春天,她都会在宫中种满桃花杏花和梨花的园林里与侍女们玩耍,高高地放起纸鸢,鹅黄衣裳被春风吹得鼓起来,像幼鸟张开翅膀,和她的名字一样,一个翥字,振翅欲飞。
“咱们总要快快乐乐地过好日子呀,”砚儿说:“不然将来等使臣来接时,就该看到一个满面愁容的公主,身边还有一个邋里邋遢的婢女,那该多没面子。”
百里翥到底噗嗤笑了出来,两人一起走去赛马场。
牧人民风尚武,大多骁勇豪放,在赛马场上夺魁的男儿,会赢得族中所有少年的敬佩,也会引来无数少女的垂青。
远处烟尘滚滚的地方,鼎沸人声混着马蹄嘶鸣,热闹得不得了,五色经幡飘扬,长空湛蓝明亮,天地似乎都连成一线,被这昂然热烈的氛围席卷。
等靠近了些,就听到无数人在高呼场内勇士的名字。
“努拉提,努拉提拉要赢了呢!”
“哎呀,那日金的马怎么回事,差点要把他甩出去喽。”
“骑白马的人是赫音么,他可真好看。”
“快别想了,听说他的心上人是阿丽玛,有人听见他去阿丽玛家的帐篷外唱歌呢。”
“你们快看呐,是王上,王上抢到前头了!”
人群兴奋地议论纷纷,砚儿挑些有趣的话慢慢翻译给公主听。
公主问:“这里的人竟会给心上人唱歌么?”
砚儿挠挠头:“会的吧,呼彦不比咱们那儿含蓄,听说啊,不论男女,只要有喜欢的人,就会日日守在对方帐篷外唱歌,还爱送些小玩意儿给心上人表达爱意。”
两人小声嘀咕的时候,场内胜负已分,百里翥朝里头看了一眼,见是她最讨厌的那人,顿时有些烦闷。
“回去吧。”她意兴阑珊地说。
有人用锐利的目光牢牢盯住了她。
众目睽睽下,王上穿越人潮而来,将手中新得的那柄精巧匕首塞到她手里。
瞧热闹的人群登时欢呼起来,为这古老而鲜亮的示爱习俗。
他们英武如神明的王上,竟也会为心上人动容呢!
尽管他们也都知晓,这个被中原王朝送来的公主,就如同草原上的雀鸟,她骄傲的羽翼已被折断,她在此地的尊荣甚至生死,只能仰赖王上的短暂动心而已。
王上伸手抱住她,不容反抗地将她拽到自己怀中,而后俯身低语,意有所指道:“收下吧,它比你原先的那柄更锋利。”
百里翥握住匕首不说话,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就在十几米外,草原上的小王子微眯着眼看到这一幕,这个才五六岁大的孩子,望向父亲的眼神从崇敬转为委屈,浩大喧哗声里,无人注意到他轻轻拽了拽母亲的衣角。
苏缇娜垂下双眸,温柔地看着儿子,摸摸他头顶,问:“怎么了?”
“我想要那柄匕首。”
“可那是属于你父亲的东西,”苏缇娜小声劝他:“昨日新得的弓箭不是也很好么?”
小王子仍觉愤懑,“为什么父亲不将它送给我,送给母亲你,却偏偏要给那个汉人,她那么弱小,根本用不上如此锋利的武器,我讨厌她,最讨厌她。”
苏缇娜蹲下身,认认真真看进儿子的眼睛,“不要说这些话,人的恨意就像箭镞,不该射向无辜之人。”
“可是,她抢走了父亲。”小王子说出心底话,到底觉得有些丢脸。
“阿古拉这是害羞了啊,”苏缇娜笑起来,“你多多吃饭,好好练习骑射和摔跤,你的父亲会为你骄傲。”
王上当晚宿在公主帐中,烛火纤细又微暗,将整个小帐都笼入影影幢幢的梦境里,晚来万物声歇,只见人影依稀晃动,如在大海的波浪中连绵起伏。暮春的风疏忽吹过去,不多时又裹挟花香扑来,有一只飞鸟经过,违背时节的指令,振翅飞往南方。
百里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仍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在自个儿的寝宫里吵闹耍赖,硬要出宫去吃澄沙团子,宋嬷嬷就皱着脸安抚她,说外头的东西都不讲究,难吃得很,一边拿桂花糕来哄她,眼见她越闹越凶,都要哭出泪花儿来了,赶忙给她擦擦泪,还不忘抽空骂宫人呢,“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想要出宫去耍了,敢偷偷哄着咱们公主替她出头,看我不把人给撵出去。”
后来,是一母同胞的七王兄听说了这事,当面还笑话她馋,过后却亲去宫外寻了一屉澄沙团子带给她,教她背着人吃,那点心绵糯糯,甜丝丝的,入口有些糙,远不及膳房做的糕点精细,她却如获珍宝,和七王兄分着都吃光了。
过几年她长大了些,每日除了念圣贤文章,画几幅花鸟鱼虫,最爱的是躺在榻上,读宫人从外面搜寻来的民间志怪逸闻还有市井故事。在高耸宫墙里,她看不到王室已然风雨飘摇,满以为身逢盛世,四海依旧清平。
梦中时序翻转,晃眼便是大雪皑皑,宫檐上的铜制瑞兽泛着微光,恹恹似病,冥冥中,像是在映照这个王朝元气大伤。
有天新帝红着眼来看她,说:“阿翥,让你受苦了,”又郑重地承诺:“他日北复江山,皇兄必会接你回来。”
那时七王兄已去了封地,她心里害怕,却寻不到至亲的人,江南冬日滴水成冰,眼泪似也被冻住了,只余满目荒凉。
大梦醒时,天落急雨,她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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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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