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街因衔王府之势，以雄浑阔大为要，摊贩在此穿行时都晓得要噤声，寻常亦少闻挑担叫卖之语，倒是文玩字画的铺子较别处更多些。
这一派清明与简静里，三位满脸焦急的娘子就格外打眼。
“官爷，求您笑纳。”林氏再次试探着将碎银塞入门子手中。
那门子理也不理，径自把人推开，眼神坚定得像老僧入定。
赵黄儿与赵叶儿也赶紧上前搭话，奈何白费了好大劲，啥也问不出来。
两姐妹急得快要跺脚，还是林氏叹息一声，“罢了，人家捧的铁饭碗，哪能砸咱们手里，回去再想法子吧。”
——
“赵家那母女三人，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来咱们府门前打探消息了，”墨锭奉上几枚澄沙团子，说着还叹口气，“真是怪讲义气的。”
百里琮半倚在梨花树下，咬两口团子，又信手揪了些米糕扔进池塘喂鱼，闻言头都没抬，“打发走就是，司阍连这个都做不好么？”
“哎呀，正是这个叫人为难呢，要有人聚众闹事还好说，这三个都是普通百姓，司阍也都不好上手啊，何况人家没硬闯，只想问问何婶子和月茴姑娘现下好不好。”
百里琮依旧不言语。
墨锭：“王爷您放心，他们心里都有数，半个字没露出去。”又有点惋惜，“啧啧啧，风雨无阻半个月，好感人的邻里情。”
“叫人取一壶饮子给她们，往后不许再来。”百里琮淡声吩咐。
“得咧。”墨锭笑嘻嘻下去张罗，他就知道，自个儿这位主子虽看着冷清，跟个千年雪怪成精似的，要论起心地来那是真不坏。
着人往膳房去取了饮子，特意点名要月茴最拿手的乌梅饮。这姑娘于烹煮之道上技法平平，做饮子却实在是把好手，分明是用同样的花果香料，一样要焙干后浸泡，偏偏她调制出来的滋味儿就是格外清润雅致，叫人饮之不忘。
婢女奉命去把这壶乌梅饮交给赵家母女，能尝到相熟的味道，多少是够安安她们的心了。
这头，毫不知情的月茴正忙着琢磨新品。
取细白光洁的大米蒸熟，以井水浸泡五六日即成浆水，再添入时令鲜果子，佐以蜂蜜增味，喝上去就跟这春日化在嘴里似的。
浆水易得，蜂蜜于民间却算是稀罕物，轻易不舍得多放，从前在自家食肆里，原料多少要受限，只能做些市面寻常之物，如今倒好，一律食材都有供应，她可以尽情折腾。
于是枇杷浆水与桑葚浆水在膳房里陡然走俏，府内上下，不论侍从还是婢女，早晚都要喝上两杯才舒坦。
等墨锭再来找她的时候，月茴期期艾艾地提起想涨工钱。
“涨工钱？”墨锭有些莫名。
“您瞧，鲜果浆水实在太受欢迎了，我得早起贪黑地做，真的很辛苦啊。”
“既然这么累，要不就别做了吧？”
几位婢女路过听到这话，瞪大眼睛满脸受伤地望过来。
月茴安抚地冲她们一笑，又道：“自然，我是不怕辛苦的，但多劳多得嘛，为什么不多给钱呢？”
墨锭诧异地看着她，好好一个小姑娘，从前分明是很腼腆的，怎么才刚进王府打工就疯了？
被这么一打岔，险些要把正事儿给忘了，“王爷还在书房等你呐，姑娘不妨亲自去和王爷说说？”
月茴瑟缩了下，“王爷有何事要吩咐？”
墨锭嘿嘿一笑，哄孩子般道，“担心姑娘在府里待得烦闷，要带你出去玩儿呢。”
……
同样的纵马游街，同样的喧闹酒楼，同样的三楼雅间，当再次看到那位儒雅茶博士一袭白衣闪亮登场的时候，月茴深感自己陷入了狼窝。
就知道得尽快跑！
大概是见她表情太痛苦，茶博士体贴地指向栏杆，“下了半日春雨，涉水河上烟波浩渺，姑娘可在此处凭栏远眺，美哉啊美哉。”
月茴老老实实挪过去，恨不能将耳朵全给堵上。
这回的茶大约更对味些，屋里那两人谈兴大发，从诗词歌赋聊到地势版图。
丰乐楼外，白频渡口离得不远。时当黄昏，夕阳缓坠，天边的几朵彤云渐渐飘拢，千里水纹荡漾成霞色，隐约能瞧见渔夫撑船而归，一手拎鱼获，一手抱起岸上等候的小孙儿，在暮色里慢悠悠归家。
那小家伙摇晃双手指向摊贩桌上的糖人，老渔夫就停下来，随他挑了个喜欢的，河边翠柳微摆，很快掩去了他们的踪迹。
月茴看得入迷，从前曲松茂也是这样轻松地抱起她，带她买遍街上的糕点小吃，她把肚子撑得嗷嗷叫，回来叫何氏好一顿抱怨，曲松茂只笑着讨饶，从袖子里取出珠花簪给何氏戴上。
待回过神来，酒楼外已是万户灯火，楼内清歌琴奏依稀飘到耳畔。
茶博士不知何时已离去，百里琮信步走到栏前，举目望向烟水笼罩的景致。数十盏华灯骤然升起，高悬的橘红烛光透过雕花窗，将眼前夜色切得斑斑点点。
百里琮微微侧过头，恰瞧见少女莹润的脸颊划过一滴泪，在灯火恍映的刹那撞进他眸中，像点点微雨拂梨花。
他有半分怔愣，很快被一如既往的冷清取代，轻声问：“你哭什么？”
月茴压根儿不晓得自己哭了，胡乱抬手抹去泪痕，“王爷，您上回说，愿意派人去找我爹，是真的么？”
百里琮浅浅颔首。
月茴犹豫片刻，仰起头，朝他露出坦然的笑脸，“愿凭王爷差遣。”
街边馄饨摊上，两个模样寻常的汉子拿筷子敲敲木桌，不耐烦地催促店家，“怎么还不上啊？都等了半天了！”
店家忙得焦头烂额，手上不停往锅里下馄饨，闻言赶紧道歉，“对不住啊客官，今儿我那浑家没来，就我一个人又得收拾碗筷又得看摊子，实在乱了点，一会儿给您二位碗里再多添两个。”
两个汉子尤自嘟囔囔抱怨几句，眼神却似不经意般瞟向丰乐楼。
风送笙歌，百里琮俯身抱住了身旁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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