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句哑谜,周月安猜不出来。
她只得屈膝见礼,“多谢方丈指点。”
方丈言止于此,他平和深邃的眼眸再望了眼周月安,又似乎透过窗纸,看了眼屋里的谢闻璟。
谢闻璟俯趴在床上,眸色晦暗不明,只低声呢喃,“若佛否,只一念耳……”
谢闻璟微微阖眼,似轻叹一声,她怎么会懂这句话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啊……
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忽地想到,若是他未曾招惹过她,没逼她当那个什么琵琶主位,没将她卷入什么暴雪之案,她现在会在做些什么呢?
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与世无争地躲在小阁里弹琴吗?还是与那些孩子嬉闹,温柔地注视着他们长大成人呢?又或是再往前推些,若是他能早些回来,是不是就能避免一桩冤案发生,她是不是还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幼女呢?她这般模样,定是位能名传四方惊才绝艳的大家闺秀。她定还是会像现在这般行正坐端,若见不公,也定会毫不犹豫出手相护,只是再不须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备受束缚吧?
他想起她恭敬备至的礼仪,谨小慎微的举止言行,还有那些服侍照顾人的习惯,谢闻璟眉间溢出躁郁之色,恼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些回来,起码……起码她能少些搓磨……
不知何时,周月安走近,“大人可好受些?”
谢闻璟掀开眼,敛去眸间戾色,他语气恢复闲散,“已上过药了。”
说着便坐起身,他温声道:“姑娘过会儿早些休息便好,不必顾及我。”
周月安闻言迟疑着压低声音,“大人不是怀疑这座寺庙吗?”
谢闻璟微怔,周月安是真聪明,心思玲珑剔透,一点便通。
他点头,唇角勾起抹淡笑,“姑娘聪慧。”
周月安抿唇不语,谢闻璟见此轻叹口气。
“不是不带姑娘,是夜里行动不便,我怕姑娘受伤……”
“谢大人,你应该相信我。”
谢闻璟抬眼望去,周月安目不斜视,眼眸平静得像一潭深湖,里面似藏有不可知的力量。
谢闻璟蓦地轻笑一声,他微微点头,似妥协道:“好。”
他漆黑的眸子滑过周月安的眼,她长睫覆下,给素净的眼眸打上阴影,叫人辨不清楚她此时的神色,视线往下,移到小巧的鼻,她鼻尖微红,许是山上寒凉冻得发红,最后他目光落在她泛红的唇上,那儿看上去饱满柔软,谢闻璟凝着那一处,眼神暗了两分,随即移开眼,压下眼中的侵略和危险。
他嗓音微哑,“我们晚上去探探后山。”
周月安轻声应。
谢闻璟见她眉目舒展,他忍不住开腔,“周姑娘。”
“嗯?”
周月安怔忡,对上谢闻璟的视线。
谢闻璟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于还是问出口,“此事了结之后,姑娘打算做什么?”
闻言,周月安素白的指尖微蜷,她有片刻失神,喃喃重复,似在咀嚼这几个字的意味。
许久,周月安抬起眼,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澄澈,显得平静而疏离,与在教坊初见时别无二致。
她语气平缓,“回教坊,准备上元演奏。”
谢闻璟长指微屈,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再开腔。
两相无言。
谢闻璟再次阖上眼,若她回到教坊,他与她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少,他当然不会日日跑去教坊,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来见,若再次相遇,怕是皇家宫宴,而一想到她要遥遥对他行礼,眉目一如未见时那般疏离有礼,他就心生烦躁。
谢闻璟迟疑片刻,烦躁,为何他会烦躁?
他微微皱眉,周月安,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本不愿深想。
只是,他眉目沾上冷意,那些伤过她的人,他可一个不会放过。
是夜——
寺庙空寂,万籁俱静,周月安随谢闻璟潜入后院时,悄无声息。
只是不想寺院后门竟有人把手,谢闻璟拉住还欲往前的周月安,他抬手前指,低声道:“看得清吗?”
周月安暗恼,她怎忘了自己夜盲。
她只好摇头。
“我便知道,今早也是忘记问你了。”谢闻璟嗓音低沉,尾音拖着腔调。
“大人如何知道的?”
“第一次见你便猜到了。”谢闻璟侧眸望了眼她,慢条斯理,“能看清多少?”
周月安眨眼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眸子里染上几分雾气,她抬起脸,对上谢闻璟探究的视线。
“能看清大人。”嗓音轻柔,宛若青藤缠绕。
“还有远处模糊轮廓,那儿也是看得清的。”周月安侧眸,指尖也往前一指。
谢闻璟眸子渐暗,他低声回:“知道了。”
他伸出手臂,“握住,过会儿我引你过去。”
周月安垂眸,他仍穿着早上不知从何处捞来的粗缯布衣,窄袖显得他更加劲瘦有力。
她轻搭上那处,粗麻粗糙的质感像她一开始拨弦一般,有些不适,可心却渐渐安定。
“多谢大人。”
谢闻璟感觉到一股轻柔的力落在臂上,他低眸瞥了眼,便带着她向暗处走去,轻易地躲开把守之人。
进入后山,山间鸟鸣,虫声窸窣,他们二人的呼吸声也更加清晰。
谢闻璟步子轻而快,习武之人身手敏捷,周月安屏息凝神,提气想尽量跟上。
谢闻璟忽地回眸望了眼,他的眸子在夜里黑亮,似点点星光,他稍稍弯腰,放慢了步子。
周月安心思细腻,察觉到自己轻松了许多,感激地看了眼他。
“周姑娘可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谢闻璟嗓音低低,悠悠开口。
周月安抿唇,认真想了想,“寺庙里看不出并无异常,僧人香客如常。”她环顾四周,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周月安收回眼,“后山也看似无异,只是一座荒山,可偏偏有人守着后门,若是我……”
谢闻璟饶有兴趣,似点拨道:“若是姑娘有心藏匿一些事,姑娘会如何做?”
谢闻璟感到臂上的力稍稍重了些,他低眸,借着一点亮光去辨别她此时的神情。
周月安缓缓道:“若是我,我将后山作为自己的一个藏点,但不是全部,以寺庙作掩,确实稳妥,不会引人怀疑,可毕竟人多眼杂,寺里多是僧人,不好搬运,故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也不能将全部家当藏在这里。”
周月安吐字清晰,谢闻璟闻言笑了声,“狡兔三窟。”
“那我们不妨猜猜,那位幕后之人在这里究竟藏了多少?”
不等周月安反应过来,他忽地带周月安往前探去,周月安这才发现眼前是一个洞穴,被树藤遮挡严实,不说现在是黑夜看不出来,就是白天若不十分靠近也绝对发现不了。
周月安低声赞叹,“大人好眼力。”
谢闻璟轻笑一声,哪里是他好眼力,不过是他半只脚踏进了坑。
不过他没打算说出来,他微俯身,引着她往里走去,待周月安身子也进来后,他回身将藤蔓折回原处,遮得与方才别无二致。
再往里走了十余步,谢闻璟才吹起火折子。
周月安见此不禁好奇,“大人如何在夜间视物?”
“习惯便好了。”谢闻璟漫不经心,在外戍边,他不止白天练兵,晚上也练,而且是跟普通兵士一般同在练武场,起初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后面就习惯夜视了。
谢闻璟低眸,见她神色怔忡,不禁在心里想着,回京后得给她请个太医瞧瞧。
火光点亮了四周,周月安眯眼,渐渐适应后看清楚眼前之物不禁皱眉,眼中溢出惊讶,密密麻麻的箱锁珠宝银钱被杂乱地推在一团,好似进了贼窝一般。
谢闻璟嗤笑一声,“倒是有意思。”
谢闻璟火光举近,光线落在锁印上,官制无疑。
他直起身,回眸瞧见周月安望着一幅字画出神,“怎么了?”
周月安回神,轻声应了声:“无事,只是这幅画有些眼熟。”
谢闻璟走近,一幅名家字画,他迅速扫了眼,看到了字下落款。这作画之人倒是有趣,名不落全,仅一“周”字。
谢闻璟眼眸暗了暗,他低声道:“若喜欢,收去便是。”
周月安摇头,嗓音轻缓:“若有机会,我会迎回来,而非在此处挑拣。”
谢闻璟了然,这是周家人自己的字画,只能迎,不能捡。
“大人,”周月安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其他散落之物上,“这些罪证大人想如何处置?”
谢闻璟哂笑一声:“不处置。”
“上交朝堂有何稀奇,当然是看他们鹬蚌相争,才有意思。”他声音凉凉,混着山间寒风,周月安无端觉得后脊发寒。
出了山洞,周月安发觉张虚候在一旁,他恭敬拱手:“大人,周姑娘。”
周月安微惊,张虚解释道,在山下看见他家大人留的记号,便连夜赶了上来。
“把这儿守住,顺便散些消息出去。”谢闻璟淡淡道。
“是!大人!”
张虚打了火把,四周瞬间亮了起来。
周月安看过去,张虚挠头,腼腆道:“属下把看守的人打晕了。”
周月安和谢闻璟一时无言。
于是三人便堂而皇之地下了山。
禅房,周月安坐于角落,谢闻璟接过张虚递过来的箭筒。
“大人,这是您要的雍州军箭。”
谢闻璟递给周月安,“看看。”
周月安微怔,这与那日竹林射杀和京中刺杀是同一批制式,只不过……
周月安接过,拾起一支,摩挲着尖锐的箭簇。她凝着那一处,只不过刻字不同罢了。
“大人,这是雍州军械?”
“不错,眼熟否?”谢闻璟沉声。
周月安点头。
谢闻璟了然,他转头问张虚,“夏晁可有下落?”
张虚抱拳;“是,属下已派人去追了。”
张虚此时正懊恼自己为何不曾跟着自家大人,他们十余人以一当百,大人定是受了重伤。
不等张虚认罪,谢闻璟便开始赶人了,“好,若无事你便出去吧。”
张虚愧疚的神色一时僵在脸上,他不禁有些委屈。
谢闻璟幽幽道:“我要上药了。”
那属下帮你!
张虚一脸兴冲冲,还没来得及出声又被谢闻璟堵了回去。
谢闻璟转身对着周月安道:“姑娘心细,不知能否帮在下再上一回药?”
上药啊,上药好啊。来来来,咱上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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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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