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糊涂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许吊儿郎当的散漫味道,像是他一如既往的不正经模样,可偏偏他眉眼染笑,目光和缓,嗓音低低地缠上来,撩得她耳尖发烫。

周月安忽地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不紧不慢,直直追上来,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那视线太过直白,周月安指尖动作微僵,心神有瞬间慌乱。

张虚见此,悄然退了出去。

周月安见他递过来药瓶,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接过瓷白的药瓶,嗓音轻颤,“我手笨,大人勿怪。”

谢闻璟微挑眉,闷声笑了声:“怎么会,我信姑娘。”

他解开上衣,背对着周月安,低低的嗓音如山泉淌过,“姑娘的手,可弹琵琶,亦可握弓弩,想必上药,也是极稳的。”

周月安无言,视线落在他遍布伤痕的脊背上,烛影跃动,血褐色疤痕交织相错,这是他的伤。

周月安垂目,长睫覆盖之下,有一瞬间恍然。她弹琴的素手确实极稳,药粉均匀地散在血肉翻开的地方,掩住了那一道道骇人新伤。

二人一时无言,谢闻璟看不清上药之人的表情,只感觉到背后动作轻柔,心头莫名爬上丝丝酥痒。

谢闻璟唇角绷直,压下异样,神色淡定如常。

上好药后,谢闻璟一边敛起衣裳,一边道:“多谢姑娘。”

“谢大人。”周月安轻启唇。

“嗯?”谢闻璟抬头看她。

“大人次次行事都是这般凶险吗?”

谢闻璟指尖动作微顿,随即扎紧衣带,神色如常,“姑娘问的是?”

周月安一时不语。

谢闻璟继续道:“姑娘想问的是从今以后跟我一行会这般危险,还是问我过去是否一直危险?”

谢闻璟定定凝着她清淡的眼,眼底晃过深色。你是想问我的来路,还是想问你的归途?

我已孑然一身,并无所惧,只是此刻我既想问你的过去,也想知你结局。

但我无任何理由和立场来问你,你我二人,身在殊途。

周月安眸子暗淡下来,她移开眼,放下瓷瓶起身道:“妾一时糊涂,大人当没听过吧。”

周月安与谢闻璟错身而过,烛火撩动残影,谢闻璟蓦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抬手护住她盈盈腰肢,将人带回了怀中。

淡淡的冷香涌动,裹着冬夜的寒意,萦绕在二人周身。

谢闻璟反手扣住周月安的窈窕细腰,常年握刀的大掌覆上她素来直挺的脊梁,那里傲骨铮铮,向来是他最看不上的地方。

他低下漆黑的眸子,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周月安细嫩白皙的脸庞。周月安向来素淡,不施脂粉,可偏生肤若凝脂,洁白无瑕,眼尾带着点点绯红,认真凝视着你时,恍若含情。只是这一双眼,素日里太过疏离,让人忽视她眼底其实还有情绪。

比如此刻。

谢闻璟自认凉薄,也从不做吃亏之事,他信天下熙攘,只为名利往。他小气得很,虽不至于步步钻营,但也算是权衡利弊,计较得失。

可偏偏此时,他神色晦暗,目光幽幽,滚烫的呼吸落至她耳边,仿佛是醉了酒一般,谢闻璟低沉的嗓音似乎带着蛊惑,“周姑娘,你不妨利用利用我?”

话落,他静静感受着他掌心轻扣住的那背脊处的坚韧。

周月安没回过神,她被迫仰起头,细白的脖颈呈现在谢闻璟眼前,好似脆弱不堪。

周月安默默对上谢闻璟略带侵略意味的视线,她不卑不亢,“大人指的是什么?”

与他刚刚问的话无甚相差。

谢闻璟骤然间笑了,胸腔震动,他笑得开怀,眉眼弯起,摄人心神。

他定定地望着周月安的眼,那里面透澈干净,可他就是想一步步深究探寻。

周月安,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好不好?我去替你取来好不好?

两人无声博弈,良久,周月安平静提醒,“谢大人,夜深了。”

谢闻璟瞬间收起自己灼热的眼神,他收回手,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正色道歉:“姑娘见谅,谢某身上疼痛一时失了神。”

周月安没应,只轻声道:“大人早些休息。”

语罢便出了房门。

谢闻璟坐回床边,额角渗出冷汗,他抬手抚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身上疼痛不假,可是偏偏在她转身那时看到了她眼里似乎带着点心疼,竟没忍住直接将人捞了回来,疯狂地想为她做些事情,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生出一种被人心疼,倒让他越发想弥补的感觉。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晨钟敲响,周月安起身推门,便瞧见谢闻璟和张虚正等在寮房之外的院子里。香客稀疏,只晨扫的僧人在低头忙碌。

似乎一切都还是待苏醒的模样。

听见身后动静,谢闻璟转身,二人静静对视,许久,谢闻璟开腔:“今日下山,不祈个愿?”

周月安侧眸望了眼那祈愿树上红绸飘舞,耳边风铃叮当。

寺门门槛高高,周月安位于正中,一旁上完香的老妇走出时看到不禁提醒,“娘子,这扇门是空门。”

周月安低眸望了眼,轻声道了谢。

她没换道,径直走进庙里,神佛居高位,面容慈悲。

谢闻璟见此不语,默默跟上,周月安没跪,她只仰头看着佛像,眼神平静。

许久,她闭上眼,似是叹息一声。

谢闻璟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云端落至底泥,身体上、心理上,什么苦她都吃过了,什么疼也都受过了。

哪里是她无所欲求,是她求的,神佛给不了她。

苦海无涯,唯有自渡。

至于周月安愿不愿意渡己,谢闻璟眼神暗了暗,他走近她,启唇道:“走吧,我们下山。”

谢闻璟拉起周月安冰凉的手,搭在自己的腕间,克制着距离不显冒犯。

周月安感受着那一处传来的温热,脉搏有力,一下一下似乎在给你传输力量。

周月安敛眉,正要与谢闻璟跨出寺庙之时,方丈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来。

“二位施主,”方丈走近,他面容宽和,递上一支签,“你们与这签有缘,方才风来,老衲案前的这支签忽地从签筒里掉落,想来是因缘际会罢。”

谢闻璟视线扫了眼签上字,收过签,礼貌道谢:“多谢方丈,我们这便先告辞了。”

谢闻璟收了签便藏在袖子里,一路上也没跟周月安说那是什么签,周月安本来也没多好奇,见此也就歇了问签的心思。

山下暗卫已经聚集,谢闻璟翻身上马,他遥望雍州方向,“局已步好,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了。”

谢闻璟回眸凝了眼周月安,他轻声问:“姑娘如今可会骑马了?”

周月安有片刻怔愣,谢闻璟似无奈地低笑一声,“罢了,那我便再教一次。”

不多时,她的视线里便出现了只修长有力的手,她记得他掌心的温度,本是温热,可若紧贴时,便有些灼人。

周月安没有矫情,她知道现在时间宝贵。她稳稳落于马上,身后时宽阔的胸膛,脸边是刺得耳廓有些发疼的寒风。

“你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吗?”

谢闻璟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周月安微微眯眼,“大人的刀会告诉我答案。”

此去是解决雍州私兵,而断其财,是为根本。

雍州地界复杂,势力也交错制衡,常有财款分配不均而引发的摩擦,谢闻璟起初并不知道,他们争的是哪方财,财之所用又为何,如今倒是一一明确。

这一路子争的是赈灾银,引的是流民乱,水浑了,才好摸鱼,混淆视线,招兵买马。

看来不止是贪官污吏,还更有人心思不正啊。

浑水摸鱼罢了,谁不会呢?

谢闻璟干脆就将财路给抖出来,让他们去争去抢,贪婪惯了,谁不眼红这块肥肉呢?

但与此同时,他们要先去收了雍州兵权,也就是所谓的,天子的权。

雍州军营——

马蹄扬起黄沙在低空翻卷,斥候匆忙地跑进主营帐,“将军,外边——”

夏晁神色烦躁,“何事匆忙?外边怎么了?”

“来要你命了。”谢闻璟身居马上,马蹄声缓缓。

夏晁闻声浑身一僵,受了那么重的伤,谢闻璟他怎么没死!

他不过昨夜才回军营,本以为谢闻璟他不死也得半残,起码可保他夏晁近些日子无虞,不曾想,他竟今日一早便杀了过来。

“你——”

夏晁眼神流露恐惧。

谢闻璟笑意冷冷,似好心回答他的问题道:“命大。”

夏晁眼神发狠,下意识想拔刀杀出去,不料谢闻璟冷冷出声。

“夏大人现在有两个选择。”

周月安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话音卷着懒散。

“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好心给你条人路走;二,死无全尸,黄泉路你也难行。”

“夏大人,选吧。”

周月安听完眸色平静,她望向夏晁,半百的年纪苍老的面色里带着恨意,但眼里也带有多年沉浸在贪欲里的痕迹,周月安看得出来,她一向耳清目明。

夏晁此时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不等周月安对上他打量的目光,谢闻璟先一步横刀借光晃了他的眼,周月安眼前一黑,那处覆上一抹温热。

“夏大人,谢某数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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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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