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近郊的山丘笼罩在铅灰色的云层下，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将至的土腥味。
林夏跟在金志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通往山顶平台的泥泞小径上。
纪录片《十年后的我们》选择在首尔近郊的一栋小别墅里寻找拍摄的突破口。
两人带着沉重的三脚架和防雨布在湿滑的路上行进艰难。
“导演nim，气象台更新了天气预报，待会可能会下一场不小的阵雨。”
林夏紧走几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试图盖过拂过耳畔的风声。她看着金志雄挺直的背影，他穿着深色的冲锋衣，肩线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手里紧紧护着他那台从不离身的微型摄影机。
金志雄脚步未停，只是侧过头。
雨水已经开始零星地砸落，潮湿的空气打湿了他的额发。
“设备组跟不上就让他们找地方避雨，”他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模糊，但语气依旧冷静。
“但延秀…她刚才说想自己先去上面看看。”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脚下的步伐明显加快。
林夏心头一紧，立刻跟上。雨点骤然变得密集，冷冷地砸在脸上、身上，眼前的一切仿佛开启了延时特效。
两人几乎是跑着冲上最后一段陡坡，抵达了空荡的山顶平台。
就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倾盆的阵雨织成一片白茫茫的幕布，而在平台中央，在天地间这片雨帘中，两个身影紧紧相拥。
崔雄的伞早已跌落在地，被泥水浸透。
他一只手死死攥着延秀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向自己。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执拗。
“我厌烦了！厌烦了装作不在乎！可偏偏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国延秀仰着脸，雨水冲刷着她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和质问：“那你告诉我，现在…是要我走，还是要我留下来？”
没有回答。
只有崔雄猛然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而是充满了不甘以及五年分离积压下的所有爱恨情仇的宣泄。
雨水疯狂地浇灌着他们，顺着他们的脸颊、脖颈流淌，浸透了衣衫。他们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像是在这冰冷的雨水中汲取唯一的热源。
整个世界只剩下雨水的轰鸣和他们相拥的身影。
林夏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金志雄。
他就那样僵直地立在原地，离她不过半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豆大的雨点无情地砸在他身上，冲锋衣很快被彻底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却紧绷的肩背线条。
但他毫无所觉。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死在那雨幕中激烈拥吻的两人身上。
那张总是带着疏离或职业性专注的脸上，此刻褪尽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汇聚成流，不断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下颌绷紧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无声的痛楚。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林夏的视线下移，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骨节分明、惯于操控镜头捕捉一切的手，此刻紧握成拳。
巨大的疼惜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夏的心肺，让她几乎耳鸣。
她想起了资料库深处那个加密的文件夹。
那些少年金志雄在树后、在角落、在镜头缝隙里，沉默地、长久地凝视着国延秀背影的碎片。
十年。整整十年。
他像个最虔诚的信徒，最遥远的观察者，隔着冰冷的镜头，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小心翼翼地封存在那些被剪辑台舍弃的胶片里。
而此刻，那层保护他、也压抑着他的坚硬外壳被彻底剥落，他**裸地站在了真相面前，承受着这迟来的、近乎残酷的凌迟。
“导演nim！”
林夏再也无法忍受，她上前一步，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但她用力抓住金志雄冰冷湿透的手臂将他拽到伞下。
“雨太大了！我们得下去！”
金志雄的身体被她拉动，僵硬地晃了一下。
他机械地、迟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林夏抓住他胳膊的手，又缓缓抬起眼。崔雄和延秀的身影在雨帘中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两个紧紧相拥的轮廓。
林夏不再犹豫，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强行将他拉离了这片令人心碎的风暴中心，沿着来路，踉跄地向山下冲去。
半山腰有一家小小的杂货店，暖黄的灯光在灰暗的雨幕中像一个温暖的茧。
林夏推开门，带着一身寒气和水汽闯了进去。
金志雄被她安置在门口的塑料凳上。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和鬓角，水珠不断从发梢、衣角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气息。
便利店老板投来好奇的目光，林夏无暇顾及。她快步走上前，询问是否有热饮。
滚烫的纸杯捧在手里，驱散了一丝寒意。
她走回金志雄身边，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他手边。
“喝点热的，导演nim。”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金志雄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见。
林夏的心揪得更紧。
她默默地将自己的那杯放在桌上，抽出纸巾，开始擦拭自己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
便利店里很安静，只有门外哗哗的雨声。
过了许久，久到林夏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一个嘶哑的声音，极其缓慢地响起：
“十年…”
金志雄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门外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被雨水浸泡过的冰冷和疲惫。
“像个…偷窥狂一样。”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僵硬而苦涩，比哭还难看。
他抬起眼，看向林夏，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空茫茫一片，只剩下荒芜的自嘲，“是不是…很可笑？”
林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褪去了的冷静外壳，只剩下一个被十年暗恋伤得体无完肤的灵魂。
那杯放在他手边的热水，他碰都没碰，纸杯因为水汽凝结而微微变形。
她忽然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那个滚烫的纸杯从他手边移开。
然后，她拿起一张干净的纸巾，小心地包裹住他那只紧握的、指节泛红的手。
“不可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穿透了杂货店温暖的寂静，也穿透了他周身的冰冷屏障。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空洞的眼神，“一点都不可笑。导演nim。”
她顿了顿，看着他被纸巾包裹住的手。
声音更柔和了些，却蕴含着力量：“是那些镜头，让我看到了一个躲在镜头后面的人，藏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
金志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空洞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落在了林夏包裹着他手的那张纸巾上，又缓缓抬起，看向林夏的眼睛。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近乎疼痛的理解。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下去。
林夏的目光投向窗外。她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瞬间成形。
“雨快停了。”她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导演nim，现在赶去西坡，应该还来得及看到今天的落日。”
金志雄依旧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林夏没有等他回应，率先走向门口，推开了玻璃门。雨后清冽湿润的空气瞬间涌入。她站在门口，回头看向金志雄。
沉默了几秒。最终，极其缓慢地站起身，他没有看林夏，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那扇温暖的门，重新踏入雨后湿漉漉的世界。
西坡比刚才的山顶平台更陡峭一些。
当他们终于攀上西坡的悬崖边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厚重的、饱含雨水的铅灰色云层，如同巨大的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中狠狠撕开。整座被雨水浸润的山丘，此刻都沐浴在一种神圣的温暖的金色光芒之中。
林夏向前走了半步，半个身子沐浴在这片熔金般的光辉里，发丝和肩头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几步之外的金志雄。
“导演nim，我们一起拍出最好的纪录片吧!”
金志雄怔怔地望着那片燃烧的天空，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堵冰冷的堤坝。
然而，内心的挣扎却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一面是……而另一面是……。
就在这剧烈的撕扯感之中，一个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一把抓起摄影机，只是凭着肌肉记忆，迅速而熟练地开机、举起、对焦。
取景框里，稳稳地框住了悬崖边那个逆光的身影。
林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看向镜头的方向。
她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和包容，嘴角轻轻弯起，露出一个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微笑。
那一瞬间，隔着冰冷的取景框，金志雄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回去的路途异常安静。金志雄开着车，林夏坐在副驾驶。车厢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青草的清新，还有两人身上未干的雨水味道。
雨刷器有规律地刮擦着前挡风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
当车子平稳地停在了林夏租住的公寓楼下。
她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导演nim送我回来。您…也早点休息。” 她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林夏xi。”金志雄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夏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金志雄的目光终于从方向盘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他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好几秒，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认真：“…谢谢。”
林夏微微颔首，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晚安，导演nim。”
她推门下车，身影很快消失在公寓楼入口温暖的灯光里。
金志雄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驾驶座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林夏消失的方向，又缓缓抬起，望向她公寓楼某个刚刚亮起灯光的窗口。
许久，他才重新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离，融入了首尔迷离的夜色之中。
剧里第八集是真的很唯美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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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年 我们的夏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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