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江南二月,三分春色,七分雨意。

临安街上,细草初露,石上生苔。

钟绮昨夜读医卷读得入了迷,谯楼①更鼓歇了许久,她在侍女阿落的催促下才放下前日新得的医卷歇息。

钟绮夜里躺在楠木云纹床上,裹在海天霞②莲花纹锦衾③里在脑中把晚上看过的紧要内容回忆了一遍,打定主意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她不用特意交代阿落,自从大翁④把阿落带到她身边,阿落便事事替她着想,比大翁和母亲还要妥当十分。

只是凡事都有个赶巧不趁意,今日东方露白时分阿落就来敲门。

“小姐,心缘斋来人了。”

钟绮在阿落的敲门声里惊起,本来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后背挺直又倒向床铺。

闭眼抬手揉了揉眉心,最终钟绮还是没能再睡成一个囫囵觉,深呼吸养养精神后遂喊阿落进来帮自己洗漱。

梳头发的时候,钟绮精神头缓了过来,于是把玩着梳妆台上的蜻蜓碧玉簪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又念叨我了?”

“小姐,许是曲老先生又想念你了……”自从小姐拜了心缘斋曲临江为师,这心缘斋隔三差五就遣人来请,也无怪小姐有意见,阿落想是这么想着,但说又有说的道理。

“阿落,你回头看看林婶儿今天做的鸡是不是有问题。”

“小姐你不是一向说林婶儿的厨艺别说是整个烟州城,就是五州四府全乐景都找不出几个能媲美的?”

“要是没问题,那怎么那鸡腿都朝外拐呢?”

“小姐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虽然钟绮穿衣洗漱样样做的有条有理,但还是担心万一曲老头儿不按常理出牌,真有要紧事,耽搁了可就不好了。虽然嘴上不言,但栉发⑤着装的速度比平日快了许多。

不多时,钟绮就与阿落来到了前厅。

来人是师父新收的徒弟,名唤青岩。

“不知道小师弟这么早过来,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原来曲临江昨晚从月白客栈吃酒回来,半夜觉得肚子饿,于是拿出前日钟绮送的敬师礼——林婶儿煮的牛肉,吃了半碟,烧酒冷肉,两相冲突,快天亮时忽然觉得十分难受。

说来这件事还得怪曲临江。一为他嗜酒,二为他总喜欢刁难人。

心缘斋这个老大夫艺高人倔,每每有人要拜师学医,他都想出法子来刁难别人。钟绮想起自己当初拜到曲临江门下时,没少被各种刁钻问题难住,好在有大翁帮她,原本以为过了这关就好了,直到真的拜在曲临江门下,钟绮才发现之前只不过都是开胃菜。

每每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要气恼。

师父要是还跟之前一样出一些医理、医书上的题目考她,倒还好,大不了她去翻阅记诵,没想到这老头儿经常用自己的身体为底本来考校她。

就比如今天这一桩,说是喝酒贪杯,她信,但若说没有考校她的意思,她才不信。

只是师父现如今比不得从前了,他渐渐上了年纪,如果真要细算,他可是祖父的同辈人,一直这么不管不顾的饮酒,一日三餐没个准点,而且还不肯别人照顾他,这确实让人烦恼不少。

这不,临到他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就差人来喊她。

看到走在前面师父差来的这人,不禁又恼又气,半晌又全部换作无奈。大约一年前,钟绮实在遭不住几日一请,一方面也是为老大夫考虑,毕竟年近古稀的人了,身边需要个人照顾。

于是她跟曲临江做了个交换。

“师父,您如果能收个徒弟,我今年出的第一壶梨花酒给您喝,怎么样?”

徒弟曲临江收了,钟绮也按照承诺把酒送与曲临江喝了,只是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自那以后,曲老头儿考校自己的频率不降反升。

这次临走的时候,钟绮脸色紧绷着对曲江临说:“老头儿,您再不舍得教师弟点儿真功夫的话,下次有事阿绮也不管。”

“……”

钟绮没看老头儿的脸色有多不好看,继续补刀:“半个月不许喝酒,不然,以后阿绮的梨花春都跟您老没有半吊钱关系。”

谁让钟兰偏爱孙女,谁叫十里梨花栈的梨花酒再好喝也不及春枝第一壶。

钟绮每年只酿一次梨花酒。

她第一次酿梨花春的时候,出酒的那天,有人说整个烟州城都能闻到那香醇的梅花味儿。

醇香绵长,故而烟州城的人给钟绮的梨花酒起名唤作春枝第一壶。

——————

春意料峭,初春夜幕。

烟州城中明月桥边,月白客栈。

“咳咳……咳……咳咳……”少年公子抬手掩唇,等五脏六腑稍息平稳,才移开挡在唇边轻握成拳的双手。

“公子,喝口参汤!”广白守在床榻之前,等靠在花罗香枕上的人喘息稍平后把汤碗递到了男人嘴边。

广白看自家公子喝了几口参汤,似有歇息之意,便移开汤碗,扶公子躺下,为他掖好被子。

广白正待要往出走,就听见自家公子似是自语一般问道:“你说我这副样子,是不是早就是半个废人了?”

广白不曾想自家公子会这么说,于是急忙回道:“单不说公子是锦官城中适龄女子人人倾慕想嫁的郎君,哪怕小侯爷是个草包,单凭家世想要嫁你的人也要排到城外三十里的别苑去了。”

“是呀,家世,身份……”傅瑾之闻言一笑,喃喃道。

广白答完这话后也觉得不妥,可是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他登时就像给自己一巴掌。

合着缺心眼儿和捅刀子的话都叫他自己说了。

“公子……”

“罢了,我乏了。舟车劳顿了这么多天,你也该修整一下了。”傅瑾之自叹自己不该说这话,并没有怪罪广白的意思,只是挥挥手让他下去休息。

“那公子你也早点休息,保重身体要紧。一切都在按计划走,公子不必太过劳心。……”

广白本打算再说点儿什么,但看着公子微皱的眉头,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跟了自家公子这么多年,广白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广白合上了微张的嘴,把到口的话硬吞了下去,略一躬身,就退出门外,帮公子关上房门。

傅瑾之耳听着广白渐去渐远的脚步声,直到声响全无,满院静谧。

广白因为公子昨日咳疾又重了几分,加上自己有口无心的混账话,因此一夜未能安眠,天刚亮不久就来客栈月字号探看公子的情况。

话说这月白客栈,上房当属这月字号与白字号。

月白客栈在烟州城中开了有六十多年,据说月白客栈刚开的时候还不叫月白客栈,叫好客来。

广白才走到臨风阁就看到扶桑急匆匆从公子的房间出来。

“公子的病情又加重了么?”广白不等扶桑说话,就三步并作两步疾风一般到了扶桑面前,开口就问公子的情况。

“没有,就是……就是……”看到广白这副紧张的模样,扶桑心里更加忐忑。

扶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告诉他实情,就听到广白几乎肯定的问他:“公子不在?”。

广白和扶桑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两人自小跟着小侯爷。对方是什么性子,彼此心知肚明。

自从公子中了血蛊,一开始侯爷也是百般关心与照拂,但是自从三年前一道密旨从长安城传到侯爷手中,侯爷待公子便不如以前那般亲近了。甚至侯爷还在他去年的生辰宴上赏了壶玉壶春给小公子。

大夫说公子的病情酒色一律不可沾染,王爷意欲何为,真是叫阖府众人无一能够理解。

当时夫人百般阻拦,公子却称是父亲亲赐,不能推拒,连饮三杯。当夜就请了大夫。

府医诊治后秉明侯爷,说是公子身体孱弱,日后只能静养,不宜思虑过甚。

第二日侯爷便知会全府上下,不得叨扰小公子。另特赐宅院一座,良田百亩,等侯爷百年后小公子虽不能承袭爵位,也能衣食无忧。

那一刻,傅瑾之心里作何感作何想,无人得知。广白只听侯爷身边的近侍幽云在一次喝醉后念叨了几句,说什么“侯爷给小公子赐府第搬出王府的那晚,王爷难过了很久,说什么感到悲哀,只是不知道悲哀的是什么。不知道是该感叹伴君如伴虎,还是该念叨鸟尽弓藏……”怕隔墙有耳,广白当时赶紧捂了幽云的嘴。

傅瑾之搬出了从小住到大的府邸,住到了城外三十里父亲所赐之地,取名十里月色。只带了扶桑和广白几个心腹,即便是现在管着偌大宅子的魏伯也是扶桑安顿好别苑后,借安排夫人林婶来别苑照顾公子私带进府的。

毕竟,傅瑾之不是别人,他虽不是权侵一方的皇子国戚,但他是管制偌大锦官城的蜀侯煇的儿子。

从前扶桑与广白不明白,但自从听了幽云那一番“酒后失言”他们便知道了侯爷的良苦用心:与其百年后传爵位与兵权给儿子,让他卷入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倒不如现如今就开始做这食禄无功的逍遥君子。侯爷大约是觉得这样公子才有望寿延百年。

公子搬往别苑的那一日,侯爷就让人传了消息出去。整个锦官城的人都知道小侯爷身体不好,出城静养去了。

从此,锦官城再无当年那个翩翩少年郎,有的只是静养在城外身体羸弱的小公子。

从他搬出侯府的那天开始,也许对于皇家来说,他是个废人,是不足为患,但天子一念,也许有一天他也是不得不除的隐患。

侯爷不知道的是,住在城外的那些日子里,公子培养了自己的暗卫。

别人不明白公子这样做是为什么。

扶桑、广白,都明白。

公子隐忍多年,如果说少时的神采飞扬是出世显名,那么,借疾不惹朝堂是修心养神,也是养精蓄锐。

付出多年,蛰伏多年,隐忍多年,只为一朝。

却不想,就在这个细雨迷蒙的烟州,一场春雨打乱了他一生的节奏。

①谯楼:城门上的望楼。

②海天霞:似白而微红。

③锦衾:锦缎的被子。

④大翁:可作为亲属称呼,在这里称祖父。

⑤栉发:梳理头发。

明天见,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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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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