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雨幕连天,长街冷落。

这烟州城并不是四四方方建在东西南北四条轴线上的。从附近的烟霞山上远瞰便会发现,城呈椭圆,被凌烟湖从中间划为东西两边。凌烟湖上修有三座桥贯通东西两边。主桥就是傅瑾之一行人来烟州时靠岸下船的地方,叫做十四桥。

按凌烟湖的流向来区分南北,靠南的这座桥叫明月桥,明月桥正对着的是长安街。烟州人习惯叫它长街。月白客栈就在烟州城南。北边的那座桥叫梨花栈。因为下了梨花栈,就是有名的十里梨花栈。

心缘斋就坐落在明月桥下的长安街上,取根本长安的意思。曲临江想来秉持着大夫也好,病人也好,无论何人,根本最重要的想法。只要有缘来到心缘斋问诊的人,不管身份高低贵贱,所带银钱多寡,他都会尽力医治,最不济也要保其根本。这亦是心缘斋的过人之处。

钟绮在心缘斋待到师父身体无恙后,交代了青岩师弟几句话,就带着阿落出了心缘斋的大门。

钟绮和阿落快走到泰和巷的时候,钟绮忽然记起前几日去给大翁送母亲做的点心时,大翁特意叮嘱她这两天记得到心缘斋一趟,大翁的原话是告诉那老头儿就说大翁有急事找他。

“阿落,你回去告诉师父,就说大翁明日在十里梨花栈备了酒菜,约他‘花底消歌春载酒,江边明月夜投竿’①。刚刚只忙着照管师父,倒忘了这件正经事。”钟绮看着阿落走去心缘斋的方向,想着许久不曾出门了,于是轻步慢行折进了离长街最近的泰和巷。

钟绮想着今日天气不爽,清巷少人,于是撑着从师弟那里讨来的青绫伞慢慢走着想着耳边听着细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只觉得十分舒爽。

眼下已是二月了,还有一个多月梨花就要开了,而十里梨花栈的梨花又比别的地方开得早,这两天就可以准备酿酒的用具了。不过,去年应承要送酒的人多,今年这梨花春酿得,只是初春时节自己病着,梅林里的梅花没有收下多少,怕是配方上的顶级梨花春酿不得多少……

再说傅瑾之,自小就看惯了锦官城的繁花似锦,早些年也过过了烈火烹油的日子,眼下初来江南,发现这里确实不似路上途径过的锦样苏杭,也不肖旧时炀州,若不提及“烟州”两字,他也当这里只是一座别人提起江南都不会想到的小城。

可是想到自己身中的蛊毒,还有前朝纪事中的烟州,他不能不心生提防,想到师父临终前的交代,他更是处处打起精神。

只是跨过烟瘴,踏入烟州,他的一刻此前不安的心倒是静了下来:不如且行且看,见机行事。

初时下船,看到凌烟湖两边的柳树绵延出满城青烟的时候,傅瑾之心里便浮起一种安稳清静的宁谧感。那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记忆中上一次还是好多年以前了,那一年师父沈羡初带着他清夜出府,那于他而言是他搬进城外别苑以后头一遭。

傅瑾之撑着一把墨色点染的油纸伞,想着那些筹谋和计划,脚步不急,漫步在烟雨氤氲的长街上。

说不清是两个人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还是那一天的雨势太缠绵以至于在行人面上笼了一层纱。

在长街的拐角处傅瑾之与钟绮相撞了。

不知道是他的肘先碰了她的肘,还是她的伞先掀了他的伞,眼看两人的伞就要落在地上,粘上雨水,傅瑾之下意识的右手前扣,左手反身一招握住从钟绮手中脱开的青绫伞。

“你这人……”钟绮正想着今年酿的酒怎么分,忽的就闯过来一个人,刚要质问对方怎么走路不看路,蓦地就撞进了一双眼睛。

剩下的半句“怎么回事”登时就被钟绮咽进了肚子里。

钟绮自小在十里梨花栈长大,她接触的都是大翁、母亲与师父允许她亲近触碰的人。她在他们的脸上看到过各种神情,欢欣的,平和的,坦然的……这一张张脸上有一双双配得上他们各自的眼睛。

钟绮头一次发现,比起那一双双澄澈的眼眸也好,清亮的眼睛也好,或者人到暮年平和丰盈的眸子也好,眼前这个人的那一双眼睛让她向来平和的心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你的伞。”清冷的声音把她从那双眸子里拉了出来。

——————————-

不知道是今年烟州格外多雨,还是因为十里梨花栈最近添了喜事的缘故,这几天钟绮坐在听风轩读书的时候总会读着读着被不知名的情绪牵着头跑的没了影儿。

刚开始,阿落也只当自家姑娘的堂哥娶了新妇,姑娘发愁日后见到新嫂子要怎么相处。

直到今日姑娘说要作画,阿落像往常一样边研磨边观赏自家姑娘勾勒图画,画着画着阿落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以往姑娘只是画山水,画花草,画禽鸟,画医书上所绘的各种药草,甚至画过去岁老大夫送给姑娘的一只鸽子,却从来不见姑娘描人像,而今日姑娘竟然描起了人像,而且还是个男子。

阿落边研磨边看,边看边在心里做计较。不过,姑娘画的这个人好俊,比姑娘伯伯家的几位哥哥都要好看。

阿落到底没忍住,于是开口问钟绮:“姑娘,你画的这是哪家公子?”

“阿落跟着我多久了?”钟绮听到阿落的问话,手中停留不过一秒,抬手蘸了朱红,去涂画中人的唇。

“已有十年,姑娘问这作甚?”阿落不解姑娘问她这话的意思,但依旧一五一十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姑娘的问话。

阿落是钟绮得了小儿病的那一年,钟兰和至交曲临江去青蒙山寻一味药时,遇到从临周逃难过来的一对夫妇时收留的。

那一家三口忍饥挨饿许多天,本来是要投靠住在青蒙山附近村子里的亲戚,不料半个月前一场大火烧毁了整个村庄。有命逃出火场的人都到别的地方去了。

钟兰和曲临江看那一家三口实在可怜,尤其是那小女孩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就跟着父母这般受苦。

那对夫妇受了钟兰和曲临江的救济,又见这二人面善心好,两人在一边商量了许多,面对着钟兰和曲临江双膝跪地,只道救命。

夫妻二人请求钟曲二人能够收留女孩儿,哪怕为奴做婢,只求能让孩子日后有口饭吃。

钟曲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实在行不通。两个糟老头子怎么养得活一个小女孩?!钟兰刚要摇头拒绝时,曲临江忽然伸出手拦下钟兰的动作。

钟绮不知道师父和大翁最后做了什么,阿落在她病好以后就跟着她了。

阿落跟自己相差不过几个月的生辰,但这么些年来,阿落陪在自己身边倒是个可以说得了话的对象。许多不能说给母亲、大翁、师父他们的话,她都说给阿落听。

因为每次不管自己说什么,阿落都老老实实、坦坦荡荡、诚诚恳恳的,就像现在这样。

想得有些久远了。

“那我见过的人阿落都见过吗?”钟绮顺着阿落的回答继续往下问。

“姑娘在哪儿阿落就在哪儿,姑娘见过的阿落都见过。”阿落只顾顺着钟绮的问题往下答。

这一答一问,一问一答间,阿落忽然发觉自己掉进姑娘的陷阱里了。

“姑娘诓我!”

“你说我哪里诓你了?”钟绮发现阿落发现自己在套路她,故作严肃继续套路她。

等到这句话说完,钟绮自己没忍住,先笑出声来。

“阿落,你也太诚实了。”

钟绮待和阿落玩笑开得差不多了,看着手底下的画作也已经着好色,这才安稳坐下来和阿落说起那天的事来。

“这么说,是姑娘走神撞到了别人?”阿落听着钟绮用十足温润的江南口音缓缓述说那天的前因后果,不知不觉就被带到了一个温柔十足的情境中去,于是心里的话就这么无遮无拦的脱口而出。

“咦?阿落你究竟是谁的人?”钟绮也被自己轻柔的语声带进了那天的那场不期而然的意外之中,正回味着那天的种种,不料被阿落的这句话瞬间带出了画面。

“小姐,不是你说的嘛,做人要坦诚,我也是帮理不帮亲啊!”

“看不出来啊,最近功课有长进,想是前天刚布置的功课你已经会了,正好今天闲来无事,要不要考考你?”

阿落虽然口齿伶俐,聪明毓秀,但向来被自家小姐吃的死死的。

钟绮看着阿落忽然垮下来的脸色就知道今天这幅丹青带来的问题解决了,聊着小妮子也不会在大翁和母亲面前提起。

主仆二人嬉嬉闹闹间,已是夕阳已坠梨花栈,想起白日里让阿落给师父捎的话,钟绮想着还是得去大翁那里一趟。

归鸟带波飞夕阳,既然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不如去随园跟大翁一道吃饭,于是吩咐阿落:“我一会儿去随园,你帮我跟母亲说一声,我明天一早再去给她请安。”

阿落应声出去了,钟绮看着刚绘好的丹青画幅,想到白天的事不自知的弯了唇角,半晌才细细地把它放进了刚从架格上拿下来的那只黄花梨百果箱子里,而后把它重新归置在架格之上。

这才满意得提着那只阿落早就装好了母亲新做的点心的福寿嵌螺钿八宝食盒出了门,一路朝随园而去。

①花底消歌春载酒,江边明月夜投竿。——宋·陆游《闲中偶题》

今天天气不好,又降温了,煮了白茶边喝边码的这一章。下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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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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