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寒看到电话上的来电显示，又扫了眼墙上的钟。还差10分钟8点，这么早。
“她一接电话就问起你，我说你最近瘦了，她问了一大堆，感觉多关心你的”
电话那头，妹夫的说辞明显有撒谎的痕迹，林子寒却没理直气壮揭穿的底气。
尽孝方面，这个女婿比自己更到位。
“姐，今天你跑一趟，我在家里给你们弄好吃的”
“她怎么突然要过来？”
“说是来检查身体，心脏不舒服。也是早上6点钟给我打电话，突然说今天要来”
“一个人？”
“嗯，我估计是跟曾叔吵架，临时说起”
妹夫话已至此，跑一趟车站难免，可林子寒一想到要跟那个人单独相处差不多一个小时，太阳穴的青筋开始预热绷紧。
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林子寒两姊妹的亲妈。
天阴沉沉的，林子寒掐着点开车出门时，毛毛雨已经打湿了整个城市。
快到长途客运车站，林子寒接到了电话。
“我到了，你在哪里？看不到你！”老佛爷的声音如雷贯耳。
“你已经到了吗？我还要几分钟”林子寒换成免提“你就站在74路公交站那里等我，我要在前面掉个头，很快，几分钟”
“74路，我怎么知道在哪里？”
“就是你每次过来小谢接你的公交站”
“我都大半年没来了，哪记得到那么多！”
“你下了车从大厅直接出来，大门口左手边那个站就是。你问下工作人员”
“烦死了，我带的东西又多，又在下雨”
“你就在站台等我一下。那里不准停车，交警要来赶”
十分钟后，林子寒的车龟速经过74路站台，尽管她本人戴好眼镜，伸长脖子，来回张望，却没能找到那个身影。
意料之中，林子寒无奈一脚油门，驶离站台，重新调头。
第二次，电话那头，重拨2，3遍都没人接。
不会是走丢了吧？难道出了意外？林子寒想到这些可能性，心底又开始隐隐不安，毕竟是自己的亲妈，赶紧放缓车速，四处张望找寻停车场。
直到，那头电话打了过来。
“你在哪里？！我出来也没看到你”
“我刚开过来没看到你人。我马上掉头”林子寒还是觉得不会太顺，强调道“到了站台一定不要乱走，很快，几分钟”
果然，第三次，林子寒还是没看到人。
“我的亲娘，请问您老人家在哪？你能不能不要乱动?!”
“我看你半天没过来，我就去上了个厕所。现在往站台走”
“求求你，没看到我的时候，就定到那里。今天下雨，有点堵”
“你快点来！下雨，到处都脏兮兮的”
终于。第四次，母女俩总算胜利汇合。
“还是小谢能干”没等林子寒帮忙系好安全带，女人就开启喋喋不休模式“每次一来就接到我，都顺顺利利，哪有这么麻烦……你这个车也是，这么高，上也不好上，还是小谢那个车好，又方便又舒服”
“是是是，你家乖女婿什么都是好的……我也很希望他来接你，但是他要在家给你做你爱吃的，就只有我咯”
“小谢就是比你能干，勤快，对我好，长得还帅。上次回老家，家里头亲戚些都夸他”
“嗯，你命好，老天爷奖励你的好女婿”
“哪个喊你自己不争气找个男人结婚，就能跟你妹儿一样幸福”
“我就免了，家里有一个乖女婿就够了”林子寒脑子里只想快点到老妹家，“你先睡会，路上可能要堵会儿”
“刚在长途车上睡够了。你这个安全带怎么这么紧？”老佛爷使劲扯了扯“上次回去，邱嬢嬢给你介绍的那个小杨，人家有车有房，年纪也合适，样子也周正，只是个子有点矮，你就这里看不上那里看不上”
“我没有看不上人家。我本来一开始就没同意，是你非要喊我去见个面”
“你都快四十了，到时候还有哪个男人要你？”
“我不需要男人要。我也有车有房，我的亲妈，我今年才刚满三十二，好不好？”
“日子混起来快得很。女人再能干，始终还是要有个男人依靠。你看你妹儿跟小谢多好，再赶快要个孩子就更好了。逢年过节，一家人热热闹闹。你看你，就一个人，可怜得很”
“我本来就不喜欢热闹……再说我自己选的，我可怜，我认”
“以后老了就晓得了，一个人死到屋里都没人晓得”
“到时候臭了就有人晓得了”
“这个忤逆子！当妈的是为你好！”
“我晓得你肯定是为我好！能不能多关心点我其他的？”
“婚姻是大事，我一天想到你还没结婚，晚上觉都睡不着。再过几年，没得男人要你，孤苦伶仃，好造孽嘛”
“这个世界不是非要男人，或者非要女人才活得下去”
“别人要在背后说你不正常，也要挫我的脊梁骨，说我这个当妈的不称职，自己的女都嫁不出去”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让他们说，我当听不到”
“你倒是隔的远听不到，我在老家，难听的都传到我耳朵里”
“好了，能不能不说了，每次见面来来回回都是这些内容。我头疼”
“你以为我想说啊！你不听都嘛？一天就只知道在女人堆里混。两个女人哪可能长久，还犯法”
老佛爷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愣，随后咯咯咯笑起来，“怪不得，我说今天好像少了个人。你的跟班没来？闹矛盾了哇。我就说，你这个脾气，哪个女人受的了。”
林子寒觉得自己的头真得越来越痛了。随即从扶手箱里拿出支烟来，点上，深吸了一口。
“给你说了好多次，女娃儿家家的，不要抽烟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不听嘛，得了肺癌后悔就晚了” 老佛爷突然又放缓了语气“遥遥模样是长得乖，身材好，家里又有钱，我就不晓得她看上你哪点了”
“人还是对，对我也好，至少比你孝顺。你要是个男人，你们俩个还是多配的。问题是，你自己不争气没变成男人——”
“我变不成男人是我的问题吗？我为啥又非要是男人？”
“你要是男人，你们就可以直接结婚了……你不是男人，就只有动手术，你可以学那个什么金星，反正你也有几个钱，变了后跟遥遥结婚，就不晓得人家爸爸妈妈同不同意？”
“你跟爸，当初不顾外公的反对在一起，自由恋爱，还不是离婚收场？这跟性别没关系，只跟感情本身有关！”
“说到离婚我就气大，你们两个要是给我多争点气，你们爸也不得跟我离婚。你要生出来就是个儿，你爸可能也不得跟我离婚。我三十岁生你，我容易不？”
“说了好多次了，你们离婚是你们两个人感情破裂。跟我是不是儿，跟争不争没半毛钱关系！亏你还受过高等教育！”
“你要是儿，你爸重男轻女，可能就不会离了”
“要不，我钻回你肚子，或者，您再考虑生个？都说事不过三，这回应该是个儿了”
“你个忤逆子，越说越不像人话！”老佛爷涨红了脸，“三十好几的人不结婚生娃儿，还有理了!你看看你老家那些同学哪个还没结婚生娃儿？同事亲戚些每回都在问，我都不好意思说。"
“我不结婚不生娃儿，关他们屁事！”
“我丢人！一个女人，连个男人都找不到，丢人丢到你们林家了！”
"我在开车，你能不能消停点？”
“曾老头也一天笑话我，说我自己的女都管不好，还好意思说他的子女。老二也是，结了婚几年也不要娃儿。别人家子女个个都孝顺，我生的没有一个省心的！”
林子寒眼睛死盯着前方，腾出一只手摁下车窗按钮，一股冷风夹杂雨丝立刻灌了进来，林子寒身体不禁一个激灵。
“关上！你把我冷感冒了就高兴了。我前两天还在吃药！”
林子寒深呼吸一口，只得又关上车窗，接着打开车内音响，调大了音量。
“关小声点！这些歌难听死了！”老佛爷的音调再次爬高了两个阶“每次一说你，你就是这个鬼态度！点儿不受教！”
“我也老了，还说得了你几年？等我死了，你再想听我唠叨都没得机会！”
“你就跟你老汉儿一个样！没心没肺的黄眼狗！我不晓得上辈子欠你们林家啥子？老的对不起我，小的也对我不好！”
“我在那些人面前一点都抬不起头！我当初瞎了眼，嫁到你们林家！老垃圾在外面找野婆娘，还生了个没得男人要的小垃圾！”
“啊———”
猝不及防的一个急刹车，随着老佛爷一个惊呼，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短暂几秒过后，“劳资有三高，你今天是不是存心要把我弄翻”女人牙齿咬的咯咯响，“劳资还有心脏病，要是犯了，你们一个二个跑不掉！”
林子寒踩紧刹车，靠边停下车，熄火，打开双闪，放躺车位。
然后，再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一只手枕着头，安静看向车窗外那片有形状的天。
“刚刚才扔了烟头，你又抽，抽死你。赶紧开，我都饿了，免得小谢他们在家等久了。买得起车开不好，还不是没用”
“过几天你陪我去医院检查，以前都是小谢陪，你还是亲生的”
“曾老头要是打电话给你们，不要听他乱说”
“邱嬢嬢又给你介绍了一个，也在这边。哪天约个时间必须去见个面。多见几个，总有一个看上眼的”
“我在网上看到个新的泡脚器，比你之前买的要好，你另外给我换个”
……
林子寒半遮着眼，拨通了妹夫的电话“我给你发个定位，还是你过来接她。我身体不舒服，再开怕出事故。我们等你”
挂上电话，对着挡风玻璃方向，“你乖女婿一会就来接你。我要睡会”
林子寒打开蓝牙，手机里的□□音乐，声音调到最大，闭上了眼，蜷成一团，像极了路边的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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