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元朔二年的六月,望海村被一层绿意包裹着。滩涂上的芦苇长到了半人高,风一吹就发出 “沙沙” 的絮语;院角的扶桑开得正盛,殷红的花瓣上滚着晨露,像打翻了的胭脂盒。陈阿娇站在篱笆边,看着李柘笨拙地往竹竿上绑红布,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发间,映出几缕新添的银丝,心里像被海风拂过的沙滩,软乎乎的。

“再往左边点,歪了。” 她扬声喊道,手里还颠着个刚揉好的面团,面粉沾在鼻尖上,像落了点雪。

李柘回过头,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小花猫。” 他伸手想帮她擦掉,却被她躲开了。

“别闹,手上都是灰。” 陈阿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灶房走,“安安醒了没?该给他换衣裳了。”

今天是李念安的周岁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阿娇自己都愣了一下。仿佛昨天还在襁褓里咿呀学语的小家伙,怎么转眼就满周岁了?他现在已经能扶着墙蹒跚走路,会含糊地叫 “爹”“娘”,还学会了用小胖手抓东西往嘴里塞,活像只贪吃的小刺猬。

“醒了,正跟张大娘玩呢。” 李柘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你看他,又把张大娘的线轴抢去了。”

陈阿娇走进屋时,果然看到李念安正坐在炕上,抱着个缠线的木轴啃得欢,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张大娘坐在旁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里还纳着双虎头鞋 —— 那是给念安做的周岁礼物。

“你这小馋猫,什么都往嘴里放。” 陈阿娇把他抱起来,用布巾擦了擦他的口水,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娘给你穿新衣裳。”

新衣裳是她前几日赶制的,用李柘抄书换来的细麻布做的,领口和袖口绣了几朵小小的海浪纹,针脚细密,是她这辈子绣得最用心的一件衣裳。念安似乎很喜欢,穿着新衣裳,蹬着小胖腿,咯咯地笑个不停。

“看这孩子,多精神。” 张大娘凑过来看,啧啧称赞,“眉眼越来越像阿宁了,这机灵劲儿,倒像李先生。”

陈阿娇的心里甜丝丝的,低头看着怀里笑靥如花的儿子,又看了看正在院子里忙碌的丈夫,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这一年,过得真快啊。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得心应手;从夜里的频繁起夜,到如今的安睡整宿;从两人世界的温馨,到三口之家的热闹…… 点点滴滴,都像海边的贝壳,被岁月打磨得温润而明亮。

“来了来了!” 院门外传来喧闹声,是李大叔带着几个村民来了,手里还提着东西 —— 李大叔拎着条刚从海里打上来的鲜鱼,王婶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粟米饼和一碟腌好的海菜,杏花则抱着个布偶,是她用碎布缝的小老虎,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憨态。

“给念安贺岁了!” 李大叔嗓门洪亮,把鱼往灶房门口一放,“中午给孩子炖鱼汤喝,补身子!”

“这是我蒸的粟米饼,给孩子抓周用。” 王婶把篮子递过来,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阿宁,你尝尝,看比不比得上县上铺子的不。”

自去年流言蜚语后,王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时常来帮衬着做点活计,虽然嘴上不说软话,心里却早已接纳了这个 “外乡来的媳妇”。陈阿娇笑着接过来:“看您说的,肯定比县上的好吃。”

村民们陆续到来,院子里很快就热闹起来。男人们帮着李柘搭桌子、搬板凳,女人们则涌进灶房,帮着陈阿娇洗菜、切菜,孩子们围着念安,好奇地看着这个今天的小主角,不时伸手想摸摸他的新衣裳。

“阿宁,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 李婶看着案板上切得整整齐齐的菜,由衷地赞叹,“这萝卜丝切得比头发丝还细,要是去县上当厨娘,肯定抢手。”

“就是,” 旁边的妇人接口道,“上次你教我做的那个海菜饼,我家那口子一顿能吃五个,说比肉饼还香。”

陈阿娇笑着说:“都是些家常做法,你们不嫌弃就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锅里倒油,准备炸些油糕 —— 这是她特意学的,长安的做法,用糯米粉做皮,里面包上豆沙馅,炸得金黄酥脆,孩子们都爱吃。

油糕的甜香很快弥漫开来,引得孩子们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陈阿娇拿出几个刚炸好的,分给他们,看着他们吃得满嘴是油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她想起在长安时,宫里的宴席总是精致得像艺术品,金银器皿,山珍海味,可她从未觉得那样的热闹有什么意思。反倒是眼前这粗瓷碗、木桌子,这带着汗味的笑声,这朴素的饭菜香,让她觉得踏实而温暖。

“抓周了!抓周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柘把念安放在铺着红布的桌子中央,周围摆着各种物件:李柘的毛笔和书卷,陈阿娇的绣花针和丝线,李大叔的小锄头,王婶的铜钱,还有杏花的小布偶……

“念念,快选一个!” 张大娘笑着拍手,“选毛笔,以后就像你爹一样有学问!”

“选锄头好!” 李大叔大声说,“种地能填饱肚子,踏实!”

念安坐在桌子中央,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又看了看地上的物件,小脑袋歪着,像是在思考。陈阿娇和李柘站在旁边,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既期待又忐忑。

“快选啊,孩子。” 陈阿娇轻声说,心里默默祈祷着,不管选什么,只要他健康平安就好。

念安犹豫了半天,突然伸出小胖手,一把抓住了陈阿娇的绣花针,还顺势往嘴里塞。

“哎哟,这孩子,要跟他娘学绣花啊?” 王婶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没等大家笑完,念安又松开绣花针,抓住了李柘的毛笔,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红布上胡乱划了几下。

“这是又想跟他爹读书啊?” 李大叔也笑了。

最后,小家伙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又一把抓住了那串铜钱,紧紧攥在手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好!” 村民们都鼓起掌来,“又能绣花,又能读书,还能挣钱,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李柘把念安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得合不拢嘴:“好儿子,有志气!”

陈阿娇看着他们父子俩,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这不是伤心的泪,是幸福的泪。她想起在长门宫的那些日子,形单影只,孤苦无依,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拥有这样的幸福?有疼爱自己的丈夫,有活泼可爱的儿子,有友善和睦的乡邻…… 这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中午的宴席简单却丰盛。炖得奶白的鱼汤,金黄酥脆的油糕,香喷喷的海菜饼子,还有李大叔特意打来的海蟹,红彤彤的,堆了满满一盘。村民们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说着祝福的话,气氛热烈而融洽。

“李先生,你真是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又生了个好儿子。” 李大叔端着酒碗,满脸通红,“想当初你刚到村里,我还以为你是个书呆子,没想到……”

“是啊,” 旁边的村民接口道,“阿宁也是个好姑娘,又能干,又善良,我们望海村能有这样的媳妇,是福气。”

陈阿娇听着这些朴实的夸奖,脸颊微微发烫,心里却像被蜜糖灌满了。她端起面前的米酒,对大家举了举:“谢谢大家来给念安贺岁,也谢谢大家这两年多来的照顾。我敬大家一杯。”

“喝!喝!” 村民们纷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李柘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知道,她心里的那些过往,像一层薄冰,正在被眼前的温暖一点点融化。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以后,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陈阿娇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

宴席散后,村民们陆续离开,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陈阿娇收拾着碗筷,李柘抱着已经睡熟的念安,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夕阳的金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累了吧?” 李柘轻声问。

“不累。” 陈阿娇摇摇头,走到他身边坐下,靠在他的肩上,“就是觉得…… 真热闹。”

“以后每年都这么热闹。” 李柘说,“等念念长大了,我们再生个女儿,凑个儿女双全。”

陈阿娇的脸颊微微发烫,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忍不住上扬。

晚风吹过,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和扶桑花的甜香。远处的海面上,渔船归航的号角声隐约传来,悠长而温暖。陈阿娇闭上眼睛,听着丈夫平稳的心跳,感受着怀里儿子均匀的呼吸,心里一片安宁。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大汉的皇后,忘记了长安的繁华与倾轧,忘记了长门宫的孤寂与绝望。那些过往,像褪色的旧画,虽然还在记忆里,却已经不再刺眼。

此刻的她,只是望海村一个普通的妇人,是李柘的妻子,是李念安的母亲。她的世界里,没有权谋诡计,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和一家三口的温馨。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李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有你,有安安,就是最好的日子。”

陈阿娇抬起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笑了。

是啊,最好的日子,就是这样。有爱人在侧,有稚子绕膝,有乡邻相伴,有岁月可依。那些曾经的伤痛,那些过往的阴霾,都在这望海村的烟火里,被温柔地抚平,被温暖地治愈。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个家,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夜色渐浓,星星爬上夜空,像撒在深蓝色丝绒上的碎钻。李柘抱着熟睡的念安,陈阿娇依偎在他身边,一家三口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感受着彼此的温暖。

这,就是她用尽一生去寻找的,最安稳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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