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沟渠的碎石硌着膝盖，尖锐的刺痛比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的绝望。三角眼汉子那张因贪婪和杀意扭曲的脸，在苏清桐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无限放大，他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几乎喷到她的脸上！
“拿来吧你！”他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直抓她的衣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清桐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沟渠上方不远处的土坡边缘！
一道身影！
一道深青色的、挺拔孤峭的身影，正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沿着更高的坡脊沉默地行走。他步履从容，仿佛脚下并非炼狱荒原，而是闲庭信步。西风卷起他略显宽大的粗布衣摆（不再是之前的劲装，像是刻意融入流民），露出衣摆下沾染的泥点和干涸的暗色污渍。他微微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对沟渠下方这场生死追逐，视若无睹，如同路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荒草。
那个在苏府废墟放过她、又在颍川城外如寒鸦般消失的男人！
绝望之中骤然看到这张脸，苏清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不是来救她的！他那副姿态，分明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就像九天之上冷漠的神祇，俯瞰着蝼蚁的挣扎，无动于衷！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炸碎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三角眼汉子的手已经触到了她破烂的衣领！
苏清桐猛地抬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土坡上那个即将远去的孤绝身影，嘶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孤注一掷而撕裂般尖锐：
“哥——！！救我！他们抢了玉貔貅！！”
这一声“哥”，喊得突兀又凄厉，在荒原的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坡脊上，沈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万分之一秒。帽檐阴影下，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倏地抬起，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钉在了沟渠中那个狼狈不堪、正被人撕扯的少女身上！
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极淡的、被打扰的冰冷厌烦，以及……一丝更深的漠然。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噪音的来源，便要继续前行。
苏清桐的心沉到冰点！这祸水东引的第一步，失败了！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但三角眼汉子和其他扑上来的流民，却被这声尖叫和“玉貔貅”三个字震得动作一滞！他们下意识地顺着苏清桐的目光，看向了坡上那个牵马的、看起来同样落魄的男人。
“玉貔貅？什么玉貔貅？”有人茫然地问。
就是现在！
苏清桐趁着这瞬间的迟滞，猛地挣脱了三角眼汉子抓着她衣领的手，身体向后一缩，同时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所有围拢过来的、眼冒绿光的流民，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呐喊：
“他身上有宝贝！价值连城的白玉貔貅！是苏家的传家宝！够买几百个几千个白面馍馍！！”她手指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指向坡上那个深青色的身影，“刚才掉地上的银子戒指算什么！抢到他！一辈子不愁吃穿！！”
“价值连城！”
“传家宝！”
“一辈子不愁吃穿！”
这几个词，如同最炽热的火种，瞬间点燃了这群被饥饿和贪婪折磨到疯狂的流民眼中最原始、最暴烈的火焰！他们的目光，如同无数道贪婪的探照灯，齐刷刷地从苏清桐身上，猛地转向了坡脊上那个牵马的男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
“嗷——！！”
“宝贝！在他身上！”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如同被无形的巨鞭抽打，围攻苏清桐的人群瞬间炸开！三角眼汉子反应最快，他丢开近在咫尺的苏清桐，像一头发现了真正猎物的猛兽，喉咙里发出一声兴奋到变调的嘶吼，手脚并用地朝着土坡上冲去！其他流民也如梦初醒，钱！更多的钱！一辈子吃不完的馍馍！巨大的诱惑彻底冲垮了理智，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嘶吼着、推搡着，疯狂地涌向沈砚！
沟渠里，压力骤减。只剩下两个反应稍慢、还在犹豫是否该继续抓苏清桐的流民。
苏清桐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巨大的恐惧和成功的侥幸交织，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她甚至不敢去看坡上即将爆发的恐怖景象，更不敢去想那个男人此刻会是何等震怒！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强忍着膝盖和手掌的剧痛，猛地从沟渠里爬起，看准一个方向——与沈砚和流民追捕方向完全相反的、更深的荒野——用尽毕生的力气，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斗篷的帽子被风吹落，凌乱的发丝黏在满是汗水和泪痕的脸上，狼狈不堪，却带着一种亡命天涯的决绝。
身后，是彻底爆发的混乱和惨嚎！
坡脊上，沈砚静静伫立着。
面对下方如同潮水般疯狂涌来、面目狰狞的流民，他那张被帽檐阴影覆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在听到“价值连城”、“白玉貔貅”几个字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冰冷、极其锐利的寒芒！
那寒芒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被冒犯的、被算计的……杀意！
第一个冲到近前的，是那个三角眼汉子。他眼中只有臆想中的“宝贝”，张开大手就朝沈砚怀里抓来，嘴里还喷着恶臭的唾沫：“交出来！貔……”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
三角眼汉子所有的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贪婪和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他缓缓低下头，看到自己心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血洞。鲜血，正如同细小的喷泉，汩汩涌出。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沈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疯狂扑来的人群缝隙中极其诡异地一扭、一闪。他那只刚刚收回袖中的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第二个冲上来的流民，喉咙处猛地爆开一团血花，嗬嗬两声，仰面栽倒。
第三个，太阳穴上突兀地出现一个血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
第四个，被沈砚看似随意地一拂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撞上，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倒了后面三四人！
精准！高效！冷酷无情！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洁、最致命的杀戮。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一条生命的终结。他如同一个在麦田中行走的死神，所过之处，只留下瞬间倒伏的“麦穗”。
“鬼！他是鬼啊！”
“跑！快跑！”
刚才还疯狂叫嚣的流民，瞬间被这恐怖到极致的杀戮吓破了胆！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取代了贪婪的咆哮。人群如同被滚水浇到的蚂蚁，轰然炸开，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转瞬之间，坡脊上只剩下几具迅速冷却的尸体，和弥漫开来的、新鲜浓烈的血腥味。
沈砚站在原地，深青色的粗布衣衫上，连一丝多余的血迹都未曾沾染。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
冰冷的目光，如同穿透空间的利箭，遥遥锁定了荒野深处，那个正在跌跌撞撞、拼命奔逃的纤细身影。帽檐阴影下，薄唇紧抿的线条，绷成一道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他看到了她。清清楚楚。
苏清桐似乎心有所感，在狂奔中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弥漫的尘烟和血腥，她仿佛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冰冷怒火的寒眸！
一股比西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回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荒野更深处亡命狂奔！
沈砚没有立刻追赶。
他站在原地，西风吹动他的衣摆，猎猎作响。几只被血腥吸引过来的寒鸦，盘旋在低空，发出兴奋而嘶哑的“呱呱”鸣叫。
他低头，又抬眼望向苏清桐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难测。
良久，他牵起那匹瘦马，迈开脚步。
方向，正是苏清桐亡命奔逃的荒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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