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回想，她当时要是真怀孕了多好，没准一进医院，医生说不定会报警，警察还能介入。
“那天我晕过去，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被查出来自己的小肠比普通人长三厘米，需要做手术切除，大概要八万块钱的手术费。”
“那会我哥还在国外读研，家里的积蓄全都用在他身上，我这手术是做不成了，只能吃药控制。”
“医生说这手术，最好能在五年之内就做，拖的时间越久，变数越大。超过五年不做，我可能就有生命危险。”
叶传书问：“那你做了吗？”
南星轻轻一笑。“当然，不然哪敢在这跟你喝酒。”
叶传书闷完杯中的酒，捻着杯身不说话。
耳听她继续说：“我错过了当年的高考，只能复读一年。要不是我到十月份才满十八，我妈都送我去厂子里打螺丝了。”
“我复读一年，第二年高考完后，我妈就跟我提了，真要把我送去厂子里打螺丝。”
“还好隔壁的罗伯伯有良心，说自己儿子在我家白吃那么多年的饭，他可以帮我点忙，利用他的关系，送我来津江做免费师范生。”
所以，她就是这样来的津江。
叶传书说：“可你并没有去读师范。”
南星扎巴口酒，说：“一开始想过去读，只要能离开那个地方，去哪都行。”
“那为什么，后来又去了外国语？”
南星侧头，狡黠地朝她一笑。“高人指点。”
她眼睛虽然也还明亮，但已经显现慵懒，可见已经到微醺的状态，慵懒中带了点诱惑。
叶传书蹙眉：“高人？”
“高人点拨我，我将来会过怎样的人生，取决于我大学时候教什么样的朋友，开阔怎样的眼界。”
“如果读师范，将来选择做老师，那我的圈子大概率就是老师、家长。如果我进厂打螺丝，那我的圈子绝对全是打螺丝的。”
“圈子一旦定型，就很难去打破。要想我将来的圈子都是社会精英，大学的选择就是个关键。可那会志愿都填了，又不能改，怎么办？”
南星又喝口酒，继续说：“幸好我背地里攒了笔小钱，于是津江照样来，只不过去面试了外国语大学的招生。”
叶传书看着她，歪头审视道：“我怎么觉得，你像进了某个邪教组织似的。”
“？呃......”南星想了想，“它的确是个组织，但不邪。”
“不管怎样，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嘻嘻！！”
她说着说着，话题又不自觉绕回来。
“我每次回家，都准备一套装备。起球的衣服，洗得发白的裤子，还有个掉线的破书包。”
“我还掐着他们出现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的吃药，就是奢望他们看见我这副‘惨状’的时候，多少能够有点愧疚心，好让我心里平衡一点。”
“只可惜啊，平衡没找到，只会更寒心。”
叶传书这才明白，她今天为何是这身破落户的打扮。
”今天我回去，我妈说我哥要结婚了，让我们都有点表示，我爸拿出私房钱，我妹妹拿出她的储蓄罐，我也给她一张银行卡，说是我全部的积蓄。”
“我妈二话不说就全拿走了，转头还怪我里面怎么就这么点。她都没想过她把钱全拿走了，我吃什么我喝什么？我拿什么买药？”
南星摊开手，自嘲道：“你看，他们有钱给我哥出国，给我哥买房子结婚，给我妹妹请家教，却没有钱给我做手术。”
“我这条命啊，怕是还不如他们早上吃的一个鸡蛋呢！”
“你说他们重男轻女嘛，可他们也挺喜欢我妹妹的。我也实在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语气里全是二十多年来、一直不得解的疑惑，这种疑惑悬在她脖颈上太久了，如芒在背，十分煎熬。
她灌完杯子里剩下的酒，却没有再倒，上身往下沉，沉重地呼了口气。
也许是醉了，她双眼迷离，怔怔望着前方，漫无焦距。
“叶传书。”
“嗯？”
南星声音又轻又缓慢的传来：“我出生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有的。”
“有健康的身体，有个爸爸，有个妈妈，还有哥哥，有一个完整的家，有温暖，有爱。可自一年年长大，我就在一点点的失去。”
“就像捧在手心里的月光，随着夜晚一点点的消逝，月光跟着渐渐消失。爸爸，妈妈，哥哥，我都在一点点的失去。”
“到最后，温暖感受不到了，也没人教我怎么去爱过，我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
夜深了，气温降得很快。凉丝丝的风吹过来，让人脖子不禁跟着一抖。
四周很安静，静得只剩下她不甘的叹息。
”叶传书，我很羡慕你，你从始至终都有一个完整的家。”
“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有关心你的哥哥，你有很帅气的一张脸蛋，有教养，有很出色的家世和学识，还有门当户对的追求者，你躺平都可以过上完美的人生。”
“你即便不良于行，背影也依然让人望尘莫及。”
南星往他杯子里添些酒，剩下的全倒进自己杯里，举杯上前。
叶传书默契的，也举杯跟她对碰。
两人都一干到底。
干完，她搁下酒杯，打了个嗝，迷离着眼睛看他。
“可是叶传书，人生已如此不堪，你我既然没勇气选择死亡，总是要面对。我不可能永远做一个，只会不甘心委屈的小哭包，那样养不活自己。你也不可能永远困在这间屋子里，做一块风干的老腊肉。对吗？”
叶传书呆怔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耳边传来她醉醺醺的呢喃。
”可我们心底啊，到底还是有点奢望的，你想再像个正常人那样站着，而我想让我爸爸妈妈爱我一次，一天也好。”
“如果他们能好好爱我一次，一次就行，我都愿意用双腿来交换。那么你呢，你愿意为了能再站起来，愿意放弃什么呢？”
叶传书手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双腿，腿上神经隐隐的疼。
他能放弃什么呢？
放弃自己的家人？
金钱？
学识？
智力？
好像能放弃的，都无法匹配这双腿。不能放弃的，是和他这双腿一样，都是他所在乎的。
到最后，什么也放弃不了。
身边的人已经没了声音，歪头睡着了。
轮椅转到她面前，叶传书将手上的毯子抖开，披在她身上。又拿起桌上遥控器，放下阳台的自动窗。
她是真醉了，脸上因为酒气发着热，传出均匀的呼吸。桌上微弱的火烧着蜡，催着空气中留有的余香，入了她的梦。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号过去。
“哥！！”
叶行言摘下眼镜，纳闷地接起手机，说：“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睡不着？”
“没有。”叶传书指腹摩挲着蜡烛的边沿，说：“哥，我想回公司上班。”
叶行言一诧，关了台灯，起身往书房外走，说：“想好了？”
“嗯。”
“那我来安排，明天我让刘叔去接你。”
“哥。”叶传书语气里隐隐不安，“我要是做不好，你会不会怪我？”
“这么不自信？”
“......有点。”
“好不好做了才知道，放心，哥给你当靠山。”
“我才不需要你做靠山。”
“也是，小天才到哪，都能得心应手。”
......
南星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变幻莫测。
一会她变成只蜻蜓，跟蟒蛇缠斗；一会又成个怨妇，跟小三争男人；一会变成个高手，至尊红颜，一统江湖......
她正做着春秋大梦时，被反派的暗器刺中眼睛，惊得醒过来。
天已大亮。
她连眨好几下眼睛，重重呼出几口气，稍稍挪动身子。
一动之下，浑身酸痛，脑袋是宿醉之后的疼，累得好像打了一晚上的铁似的。
“哎哟妈呀！我这才喝了多少，就醉了？”
她看着桌上的空杯，杯底还沉着两滴。蜡烛倒是耐烧，到现在也没烧完。
她吹灭它，掀了毯子，扶着膝盖站起，简单的活动四肢，进屋洗漱。
这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巨婴，等着她投喂。
南星扶着酸痛的后腰，五官都拧到一起，边走边抬起掌心对嘴哈气……咦，妈的，一股酸爽。
刚要推开卧室门时，眼角暼到叶传书的房间门竟然也开着。
“起这么早？”
她纳闷，扶着腰走过去。
刚到门口，她就看到他正坐在床头，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摆弄领带。
“哟……”南星不由得惊叹，“今天走霸道总裁路线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货穿西装的样子，经典的黑色西装，内搭蓝色衬衫，深色领带。整个人看起来俊朗修长，少了几分柔和，坚毅如竹。
原来他的腿，本也是这么长的啊！
叶传书看她一眼，挑眉得意地说：“你可不要对我太花痴。”
南星倚着门框，无语的朝天花板翻个白眼。
他撑着床缓缓站起，像只开屏的孔雀，展开双臂炫耀，问：“怎么样？”
南星说：“腰细腿长，宽肩窄背，这是哪家的花魁呀！！”
叶传书非常吃这套。
他得意的原地转了个圈。谁成想下一秒，就跟小孩子刚学走路似的，双腿交叉拐不过来，又使不上劲，人狼狈朝地上栽去。
“哎哟…哟哟…慢点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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