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等着瞧吧。”
刘大靠坐在稻草上,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正和牢里的人吹嘘。
“这里,我熟!”
他看着旁边牢房里人羡慕的神情,愈发飘飘然起来,神色飞扬得正要说些什么,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斜眼看过去,只见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不徐不缓地朝他走来。
刘大住了嘴,呆愣地看着眼前穿着捕头服的年轻人。
他并不认识。
不过很快他便醒过神来,得好处的不只一人,就算要了结这桩勾当,也要过问其他人的意思。
刘大复又镇定下来,还朝眼前人打了声招呼。
“来了啊。”
此话一出,领头人面色不见波动,跟在他身后的捕快倒是一脸怒容,伸手拍了拍牢门。
“安分点!”
孙平放下手,讨好地朝梁蔚然笑笑。
“这牢里都是些地痞无赖,不像样。”
说罢,忐忑地等待这位新捕头发话。
“无妨。”梁蔚然面色不见波动,只抬眼打量了牢里那位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的窃贼一眼,将他与卷宗中对应起来。
昨日巳时,梁蔚然正带人巡街,几步之遥的金玉堂却发生失窃事件。
金玉堂伙计叫嚷声方落,巡街的捕头便瞧见一个身影冲出金玉堂,立刻跟了上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窃贼便已落网。
经金玉堂伙计指认,正是眼前之人无虞。
只不过,梁蔚然摩挲了一下手指,人是在眼前,赃物却并未找到。
按大梁律法,需人赃并获才能定罪,眼下的情况,虽有证人指证,却未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窃贼。
最多关他几天,等人前来赎买,此案便告了结。
梁蔚然又回忆了金玉堂伙计的神色,不像在说谎。
那么赃物被藏在何处?
他上任这几天,也碰到过不少小偷小摸的偷窃事件,只不过像这种赃物消失不见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孙平偷偷觑了眼上司的神色,又看了看牢中的刘大,无声地叹了口气。
刘大是府衙的熟客,常以些不大不小的罪名入狱,而且缺失定罪的关键证据,最后被人打点赎买。
这一过程中,上至捕头下到捕快,都能捞着油水,说不准梁京令也能从中获利。
所以每次抓到此人,大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做为难。
原来的蔡捕头,甚至连这桩官司都不会上报梁京令,每次装模作样关上两三天,等得了好处再客客气气放出去。
只是,孙平又偷偷瞄了梁蔚然一眼,这位新上任的梁捕头,恐怕不想放过上任以来碰到的第一起像模像样的案子。
如果他铁了心要将此人罪名落实,自己如何在不得罪顶头上司的情况下转圜此事又成难题。
孙平的思绪逐渐飘远,而梁蔚然也蹙眉握住长刀,指节青白,像是在思索些什么,牢中气氛逐渐紧绷起来。
直到一声清喝,打破胶着的气氛。
“蠢货。”
孙平陡然回神,和梁蔚然一起转头,看向说话人。
是牢中的一名女囚。
在梁蔚然出声前,孙平先一步走到关押的牢房前,一脚踹上牢门。
“闭嘴!”
“你说什么?”梁蔚然没有错过女囚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快步走上前制止了孙平接下来的动作。
“被人蒙蔽却不自知,蠢货。”郑敏轻蔑一笑,眼神从孙平移到梁蔚然,没有丝毫惧意。
梁蔚然显然不是真正的蠢货,听得懂郑敏的意有所指,他的目光转向孙平。
孙平瞪了郑敏一眼,避开梁蔚然质疑的目光,只觉嘴中发苦。
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孙平并不是梁蔚然的人,严格来说,他是来监视梁蔚然的。
这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孙平原本的上司蔡捕头因病去世,按常理来说,继任的捕头应是他的儿子,捕快蔡达。
第二日,梁京令却带来一个新捕头梁蔚然,蔡达自然不愿意。
他称病不来县衙,还带走几名心腹,是为为难梁蔚然。
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对府衙事务人情往来一概不知的愣头青,没有府衙老人的助力,成不了事。
孙平的作用,是在梁蔚然出错时及时上报,或是干脆使个手段,将这个新捕头拉下马来。
此时猝不及防被人戳破,内心窘迫难安。
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这一个月来,他发现梁京令对梁蔚然着实看重,本来轻松的活计变成烫手山芋。
若有朝一日闹到梁京令面前,谁走谁留尚未可知。
“头儿,别听她胡说。”孙平知道已经开罪了新上司,苍白地描补两句,“牢中的死囚,不定存了什么心思。”
“那人我认识,常在牢中出入。”郑敏冷哼一声,“做局未见高明,能将上下诓住,怕是塞了不少银钱。”
“可有此事?”
孙平听到这句诘问,便知少不了责罚,他在梁蔚然和蔡达之间权衡片刻,便决定抛弃旧主,说出实情。
“头儿,都是、都是小蔡头…蔡捕快指使的。”孙平两三句将蔡达卖了个干净,刘大的事也一股脑说了出来。
“其实也不能都怪小的们,县衙给的俸禄勉强糊口,碰上这样的营生难免……”
剩下的话隐没在梁蔚然冰冷的目光中。
“其他的我不管,这样的嫌犯,不许再放过。”梁蔚然将孙平的心虚与难处都看在眼里,知道将他们敛财的门路一下子堵死对自己没有好处。
孙平揣摩他话中之意,心下一松,方才称得上勉强的倒戈在此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那刘大,怎么处理?”
“先找到赃物。”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梁蔚然多看了郑敏一眼,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你可有什么头绪?”
孙平正准备回答,却注意到梁蔚然的目光,讪讪的闭了嘴。
“我们头儿问话呢,有什么答什么。”
郑敏不带情绪地看了孙平一眼,终是开口。
“从你们发现偷窃到抓住人,用了多长时间?”
“不过一炷香。”
“追打过程中,对方可有财物遗失?”
梁蔚然仔细回忆了当时场景,摇了摇头。
“丢失的财物?”
“玉器并金饰。”
“玉器?”郑敏顿了顿,若是出逃大多会带便于携带转移的金银,那么……
“金玉堂果真失窃了吗?”
“你若想知道更多…”梁蔚然沉吟片刻,“我可差人将卷宗予你细看。”
此言一出,郑敏多看了梁蔚然一眼,孙平亦然。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显震惊,然而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梁蔚然,探究对方话中真假。
“想我帮你破案?”郑敏蹙眉,将梁蔚然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忽然发笑,“需要点代价。”
“胡说什么,你、你难不成还想让头儿帮你脱罪不成?”孙平听到郑敏的笑声,心中发毛,他刚想起来,此人分明是个杀过人的凶犯,明年秋便要处斩。
郑敏听了孙平的话,直直地望进梁蔚然眼中,沉默不语。
“头儿,休要被她……”
“你想要什么?”梁蔚然抬手打断孙平未说出口的话语,问道。
“重新查我的案子。”
此刻,梁蔚然才真正将这名女囚看在眼里。
在牢里久住,灰头土脸在所难免,可她的双眸却异常明亮,里面盛满不服输的倔强。
再观她衣衫整齐,神色坚定,想来一直未曾自暴自弃。
如今遇到自己一个新人捕头,像极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可以让你在县衙立住脚。”
郑敏看出梁蔚然脸上的犹豫,缓缓开口为这场交易添上最后的筹码,成败在此一举。
“我可以考虑,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刘大偷窃详情。”
“如果金银玉器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金玉堂呢?”郑敏犹豫片刻,开口道出关键。
“可是伙计明明说丢东西……”孙平反驳的声音低下去,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监守自盗?”梁蔚然也明白其中关窍,闭塞的思路在郑敏的引导下,逐渐形成清晰的脉络,“真是巧妙。”
“头儿,你真要…为她翻案?”出了地牢,孙平恍惚的大脑被寒风吹醒,虽然那名女囚三两句便将点出案情关键,可真相尚未证实,仅凭一些似是而非的臆想,便要从梁蔚然这里换走天大的好处。
他觉得不妥。
“重新查,并非翻案。”
那还不是翻案。
孙平也只敢在心中腹诽两句,当着梁蔚然的面,他不敢放肆多说。
“找一找她的卷宗。”
“是。”
“还有,再去查查金玉堂的掌柜。”梁蔚然正吩咐着,从外面进来一名捕快,风一样得停在他面前。
“头儿,清音阁有命案!”
“有命案便有命案,咋咋呼呼做什么。”孙平瞧见吴春苗行事毫无章法,上前低斥一声,也为隐晦提醒梁蔚然办案流程,“可做了记录?”
“现场情况复杂,根本做不了。”吴春苗神情焦急,声音里疑似带了几分哭腔,“王妃娘娘的娘家侄子也在,在闹着呢。”
梁京中让衙门忌惮且称为王妃娘娘的只有一位——礼王妃。
礼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早年因攻打蛮族而不良于行,圣上特许其在京中休养。
他为人低调,不常在京中行走,因着战功在百姓中颇有威信,圣上亦对他信任有加。
只是礼王三年前续娶了位王妃,为人却极为嚣张跋扈,说是在京中横着走也不为过。
不论是朝廷的官员,还是衙门的人,对她都退避三舍。
如今不期然与她娘家侄子碰上,还是出了人命的大案,整个衙门的人都紧张起来。
“头儿,要不先去清音阁瞧瞧。”孙平苦笑一声,眼见着梁蔚然点头,才松了口气。
随即他又想到梁蔚然油盐不进的脾气,放下去的心当即提了起来,生怕自己靠的新山头因此倒塌,届时两头不讨好,犹豫再三还是小声嘱咐道。
“头儿,到了清音阁不必您开口,有什么只管差遣小的。”
“嗯。”梁蔚然正了衣冠,又点了两名捕快一起,在孙平的带领下前往清音阁。
清音阁的形势,比孙平预想的还要严峻。
那位王妃的娘家侄子,是出了名的纨绔,靠着裙带关系与礼王府攀上亲戚,对他们这些当差的呼来喝去,只差没有指着鼻子骂。
“都说了,她的死同小爷没有关系!”王云山一身酒气,看着杵在眼前不发一言的捕快,生气地砸了个酒杯,仍不解气。
“我可是礼王的侄子,你们敢这么诬陷我,是不是活腻了!”
“你们管事的在哪里?我要见他!”
梁蔚然方走到门口,便听到王云山气急败坏的声音,正要上前,便被孙平眼尖地拉住:“让小的来。”
孙平清了清嗓,正要和王云山解释,却看到对方眼神惊恐地朝自己身后望去。
“二、二……梁,梁,梁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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