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超人》文/岁岁明美
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晴甜”甜品店的玻璃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雨晴撑着下巴，目光懒散地扫过空无一人的店内，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那道细微的划痕——那是上周唯一一桌客人带来的孩子用叉子留下的纪念。
门上的风铃突然作响，苏雨晴几乎是弹了起来，职业性的微笑瞬间挂上嘴角。
“欢迎光临晴甜——”
话未说完，她就看清了来人，笑容立刻淡了下去。不是客人。
“林薇，你怎么来了？”苏雨晴重新瘫回高脚凳上，指了指柜台，“要吃自己拿，今天做的杨枝甘露没人喝，再放一会儿就得倒了。”
经纪人林薇没理会甜品，而是将手中的iPad直接推到苏雨晴面前，屏幕亮得刺眼。
“别惦记你那快倒了的店了，看看这个。”
苏雨晴眯起眼。《妈妈是超人》节目招募海报设计得温馨又炫目，几个当红女星和她们可爱孩子的剪影格外醒目。
“亲子综艺？找我干嘛？”她嗤笑一声，推开平板，“让我去演她们家保姆？”
“有点正经！”林薇压低声音，“节目组要找四组明星家庭，还有一组‘素人对照组’。他们觉得你……很合适。”
“素人？对照组？”苏雨晴捕捉到关键词，眉毛挑了起来。她过气是事实，但直接被划归“素人”和“对照组”，还是像根细针一样轻轻扎了她一下。
“报酬这个数。”林薇比划了一个数字。
苏雨晴瞬间坐直了身体，那个数字足够付清她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供应商货款。
“这么多？就为了找个反面教材？”
“现在综艺讲究真实，有对比才有话题。”林薇点到即止，“而且合同里写明，会给你经营的店铺全程入镜和口播宣传。”
苏雨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冷清的店铺。宣传……她太需要了。
“但我哪来的孩子？”她困惑道，“节目组让我现生一个？”
“临时母女。”林薇滑动iPad，调出另一份资料，“女孩六岁，叫苏晓，小名小小。之前一直跟奶奶住在乡下，节目组找来的。你名义上是她‘妈妈’，相处一段时间，然后一起上节目。”
屏幕上出现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女孩看起来很瘦小，穿着略显宽大的碎花裙子，站在一片田野前。她有一双极大的黑眼睛，但眼神却有些空茫，没有一般孩子拍照时的兴奋或害羞，只是安静地看着镜头，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厚厚的素描本。
“六岁……和我当年拍《宝贝回家》时差不多大。”苏雨晴轻声道，心里某块尘封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所以节目组觉得有话题点嘛，‘昔日童星今日妈’。”林薇见她松动，趁热打铁，“雨晴，这是个机会。你的店需要曝光，你需要重新回到大众视野。就算是被讨论，也比被彻底遗忘强，不是吗？”
苏雨晴沉默了。她看向窗外，街道对面新开的连锁咖啡店生意兴隆，年轻人端着杯子进进出出。而她的“晴甜”，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她想起昨天房东那张催租的冷脸，想起供应商老王最后那通电话：“苏小姐，不是我不讲情面，我也有伙计要养……”
童星出身，年少成名，然后过气……她的人生高光似乎永远停留在了十岁以前。之后的十几年，上学、挣扎着转型、失败、用微薄的积蓄开了这家店，然后看着它一点点走向倒闭。
她需要钱，需要曝光。哪怕是被骂，也好过无声无息地消失。
“合同什么级别？”她听到自己问，声音有点干涩。
林薇顿了顿：“C级。”
C级。资源最少，待遇最差，剧本自由度最低，纯粹是为了衬托A级和B级的“绿叶”。
苏雨晴扯了扯嘴角，果然。她拿起桌上那杯快融化的杨枝甘露，猛吸了一口，甜腻的芒果浆混着西柚的微苦滑过喉咙。
“好。”她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我接。”
为了活下去，不寒碜。
林薇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我马上回复节目组！细节流程他们很快就会发过来，第一次见面安排在……”
经纪人的话语在苏雨晴耳边渐渐模糊成背景音。她的目光再次落回iPad上那个抱着素描本的小女孩身上。
小小的，安静的，眼神疏离。
临时妈妈……吗？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肩上的重量似乎变了些，不再是单纯的破产压力，而是多了点别的、更沉甸甸的东西。
风铃又响了，几个说笑着的女大学生推门探进头来。
“请问，这里还营业吗？”
苏雨晴瞬间再次挂上完美的笑容，从高脚凳上利落地站起。
“当然营业！欢迎光临晴甜！今天有刚推出的杨枝甘露，要不要试试看？”
阳光移动了几分，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店外车水马龙，店内的时钟滴答作响，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林薇的效率高得惊人。
几乎是苏雨晴点头的下一秒，她的手机就叮咚作响，收到了节目组发来的电子版意向合同和初步流程说明。
“这么快？”苏雨晴有些愕然。
“综艺市场卷得很，节目组急着敲定阵容开机。”林薇凑过来，手指划过手机屏幕，“你看，这里是报酬条款，和我说的一样。这里是宣传权益，保证你的店铺logo和口播不少于……嗯，次数还行。”
苏雨晴的视线却越过那些令人心动的数字，落在了下方不起眼的附加条款上。
“居住条件由节目组统一安排，根据合同级别分配……C级合同家庭初始居住面积为……三十平米？”她念出声，以为自己看错了，“三十平米？还要住两个人？”
“呃……大概是紧凑了点，但节目效果嘛。”林薇打着哈哈，快速滑过屏幕，“你看后面，任务挑战的启动资金，A级家庭是五千元，B级三千，C级……五百？”
苏雨晴沉默了。这差距未免也太赤-裸了些。
林薇试图缓和气氛：“钱少点才显本事嘛！说不定你就能用五百块翻盘呢？”
苏雨晴没接话，继续往下看。越看，心越沉。
C级合同，几乎没有任何自主权。节目组有权安排甚至制造冲突剧情，艺人需尽力配合；艺人镜头量将根据实际播出内容和话题度进行调整；最终剪辑权完全归属节目组……
这哪里是合同，简直是一份“卖身契”，明确规定了谁才是这场“秀”的主导者。
“这合同……”苏雨晴抬起头，看着林薇，“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
“雨晴，”林薇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现实的残酷，“咱们现在没那么多挑拣的资本。你知道有多少……多少艺人挤破头想上这个节目吗？能拿到C级，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至少，钱是实打实的，曝光机会也是真的。”
苏雨晴的目光再次落回冰冷的手机屏幕上。那些条款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着她的自尊。但林薇说得对，她没资格挑剔。银行账户里快要见底的数字，和门口那块快要保不住的“晴甜”招牌，比虚无缥缈的自尊心要沉重得多。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点不甘心都压下去。
“行。我签。”
“太好了！”林薇立刻眉开眼笑，仿佛生怕她反悔，迅速操作起手机，“电子签先确认，纸质版我明天带过来。流程说明你也仔细看看，第一次见面安排在两天后，地点是市中心的‘奇趣乐园’，会有初步的跟拍，算是预热素材。”
苏雨晴点了点头，手指有些僵硬地在屏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电子笔迹歪歪扭扭，透着一丝仓促和认命。
林薇心满意足地收好手机，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补充道：“对了，节目里那对奥运冠军母子，是A级合同。还有那对金牌编剧母女，也是A级。你到时候……嗯，正常表现就行。”
正常表现？
苏雨晴瞬间明白了。所谓的“正常表现”，大概就是衬托别人“超常表现”的平凡甚至笨拙。她就是那个背景板，那个用来让明星家庭们闪闪发光的“对照组”。
一股说不清的涩意涌上喉咙口。昔日她也是众星捧月的童星，如今却要靠着扮演“失败者”来换取生存的机会。
真是……造化弄人。
林薇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说是要赶去和节目组敲定细节。
风铃声响过之后，甜品店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苏雨晴独自坐在高脚凳上，窗外夕阳西下，给店内的桌椅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微凉。
她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张小小的照片。
女孩安静地看着镜头，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怀里的素描本却抱得那么紧，仿佛那是她的全部世界。
一个被节目组找来的“临时”孩子。
一个被节目组定位为“对照组”的过气童星。
她们这对“临时母女”，还没见面，似乎就已经被写好了剧本——失败的剧本。
苏雨晴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上女孩的脸颊。
“小小……”她低声自语，“我们……好像都不太走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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