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朋友们都被第一口锅巴土豆惊艳到了，秋秋捧着碗，珍惜地吃了几口之后，端着碗转身向门外跑去，然后“扑棱”一下被门槛绊住脚，扑倒在地。
陈喜喜吓了一大跳，第一时间跑上前扶她起来。小姑娘也不喊疼，懵懵地盯着不远处脱手的小碗，土豆全都从碗里滚出来，沾上灰尘。
她小声说：“我想拿给哥哥姐姐吃的。”
陈喜喜心都揪起来了，这明明是每个学校后门小吃街上最普通的小零食。她摸摸秋秋的脸：“那我给你和哥哥姐姐再做一份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秋秋小心问道，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后，高兴得眼睛都亮起来，“那有小张姐姐的，王阿姨的，小许姐姐的，白兔姐姐的，还有徐哥哥，马哥哥……”
陈喜喜：……
你到底还有多少好姐姐好哥哥！
她本来只是想偷偷给可爱的小帮厨们开个小灶，再这么发展下去，全世界都会知道她挪用厨房的土豆啦！
李甜甜会鲨了她吧！
……
半小时后。
几个拿到锅巴土豆的小朋友高高兴兴地出门了，厨房外的窗户边上又冒出几个期待的脑袋。
被一起拉下水的厨房大师傅：“在炸了在炸了，等会儿！”
陈喜喜熬了半锅酱汁，又和厨房大师傅一人一个灶台，同时炸起土豆来——既然要加餐，就给所有小朋友都一起加算了！
席月戴着手套，坐在垃圾桶旁削土豆削得眼冒金星。她不让小朋友们摸刀具，秋秋便站在她背后殷勤地给她捶肩，边喊道：“月亮姐姐加油！”
席月：一点都不会累！我还能再削三天三夜！
中途李甜甜也来过一次，陈喜喜都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了，但李甜甜好像就真的只是过来看下。对上陈喜喜闯了祸一般怂怂的表情，她没好气道：“福利院不差你这点土豆！”
吃得满嘴辣椒酱的小朋友们在草坪上排排坐，等着过一会儿开饭吃饺子。最后不知道谁带起头来，排成一列长队，和义工哥哥姐姐们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陈喜喜炸完最后一锅锅巴土豆，被收拾厨房的大师傅赶出门休息，才发现席月不见了。
她绕着福利院走了一大圈，看到席月一个人坐在靠围墙的长凳上，望着远处在草坪上疯玩的人群发呆。
“月亮，”陈喜喜走到席月身边坐下，看着她沉默的侧脸，“怎么不过去一起玩啊？”
“陈喜喜。”席月轻轻喊了一遍陈喜喜的名字，陈喜喜以为她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却再次陷入沉默。陈喜喜能感觉到席月此刻的情绪并不好，她伸出手，安抚地捏了捏席月的手指。
“我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席月过了很久，才很轻很轻的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从小到大，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们说‘你爸妈不要你了’。”
“我很小就开始干活了，因为害怕爷爷奶奶也会不要我。四岁的时候我已经能早上五点起床做一家人的早饭了，”席月把裤脚拉起来，露出小腿上一片浅褐色的疤痕，“有一次不小心把开水壶打翻，刚烧开的水全部泼到我腿上，爷爷直接用拐杖打我，从头到尾，甚至没有人问过我一句疼不疼。”
黑色的回忆像藤蔓一样爬上席月的脖子，吞噬了她的脸，陈喜喜无措地牵住席月的手。
“我六岁的时候，被接去城里上小学，才知道爸爸妈妈没有不要我，只是去城里打工了。他们在菜市场里摆摊卖水产，我每天一放学就跑去帮他们守摊位，赶都赶不走。周围的菜摊老板都夸我懂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怕如果我表现不好，他们会再把我送回爷爷奶奶那儿。”
“我在老家的时候，没人愿意和我玩，”席月深吸一口气，“到了城里，学校里的同学嫌弃我身上有鱼腥味，我一靠近，他们就会大声假装干呕。老师把我安排在最后一排最角落，其他人就使劲把桌椅都往前搬，让我周围空出一大片。”
“这种生活一过就是好多年，我爸妈，不是不知道我在学校被人排挤，但他们也没有办法。后来我爸的生意渐渐做得大了，他花了最多的钱，把能托的关系都托遍了，才把我送进国际学校。因为他觉得这里的人更有钱，素质更高，一定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
“被人喜欢真的好难啊。我努力了，我对每个人都给出了最大的善意，小心翼翼讨好所有人，但没有用。”席月垂下眼，“他们喊我‘臭卖鱼的’，叫我‘暴发户的女儿’，每次走近我都假装能闻到鱼腥味然后嫌恶地走开。我好恨啊，他们凭什么把别人的自尊踩在脚底下取乐，这些人渣又在那里高贵些什么东西呢？”
……
席月没想到那些人也加入了厨艺社，她最后一个可以喘气的地方也没有了。
他们在人群里高声议论她：“啊你不知道吗？她爸爸以前是菜场卖鱼的，还给我们家送过货，为了拿我们家的单子，还跪在地上给我爸磕头。不信你去闻闻她身上，已经被鱼腥腌入味了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呢，席月站在角落，看着他们趾高气扬的背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学到高中，为什么这群人像附骨之疽一样不肯放过她。
她累了，真的很累了，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毁灭吧。
席月低头，看向手里分切面皮的滚刀，黑色的情绪像从活动室的各个角落涌出来的潮水，越涨越高，将她吞噬。她垂着眼，眼底的神色却逐渐变得疯狂。
“不可以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然后把她的手从滚刀上拿开，“握刀的姿势如果太过用力的话，也会伤到自己。”
是宋哲。是那个总是没个正形但从来不会用有色眼镜看她的厨艺社社长。
宋哲安静地和席月对视，好像真的只是在纠正她握刀的姿势。但那一刻席月无比确定，宋哲发现了，他知道她心里不断涌现的那些想法。
“抓到月亮上课走神！”宋哲大声宣布道，“罚你活动结束后留下来打扫卫生！”
席月最初的一阵冲动过去，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她越想越觉得后怕，宋哲会怎么做呢，会要求她退社吗？会把她的想法告诉那些霸凌她的人吗，还是会直接告诉学校呢？学校如果劝退她，爸爸妈妈会不会再把她送回爷爷奶奶那里。
但宋哲什么都没有做，就真的只是埋头打扫卫生而已。
最后是席月自己忍不住了，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是挺可怕的，”宋哲说道，“你做的那个三明治倒给钱我我都不要吃，我就没见过那么不要命往上加番茄酱的人！”
席月：“……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宋哲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窗帘：“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应该是被云遮住了。”
“你知道我最喜欢月亮哪一点吗？”宋哲笑盈盈地看向席月，“就算是被乌云遮住的时候，月亮也没有放弃发光。”
“月亮是不会发光的，”席月反驳道，“它只会反射太阳的光。”
“这很重要吗？我只知道驱散黑夜的、照亮夜空的、把那些妖魔鬼怪照得无所遁形的，是月亮啊。如果有一天，连月亮都放弃发光了，那这个世界就彻底被黑暗吃掉啦。”宋哲说，“那要不你改名叫席日呢？但是叫席日可能不太好听，我建议叫席昊吧，席日天，多厉害！”
席月：……
那段隐秘的对话，和那些幽暗的想法一起，被封印在那个乌云遮蔽了月光的晚上。
但是席月知道，从那天起，她有了朋友。
……
“喜喜，对不起。”席月突然说，“我看到学校论坛上的那条帖子了，发帖的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如果不是我那天一直拉着你，你也不会被那样造谣和攻击。”
“又不是你的错，不要和我道歉呀。”陈喜喜心疼坏了，拉着席月的手，小心翼翼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十月的空气还带着夏天残留的暑热，席月身上却很凉，陈喜喜真的很想传递给她一些温暖。
“月亮，虽然我没有参与到你的过去，但是你是我在这个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你也是我转学来这里以后，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接纳我的人。”
一滴眼泪从席月眼角滚落，砸在陈喜喜肩膀上，让她停顿了下。
陈喜喜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很好很好，我很喜欢你。能和你做朋友，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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