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涯寻仙记》的卷一里,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
许多年前,当今仙门各派在初创时,多是怀着点关于天下苍生的雄心伟志的。
这个坐落在山顶的灵山派却不然。
遥记灵山派最早的仙师掌门当年上山时,从没想过要开宗立派、修成大仙、广收弟子。
那天飘雪纷纷,天地素裹,那位怀里抱着个病奄奄的孩童,身侧只有一位随从,一步一滑,行进艰难。
当时他还跟身边的随从开玩笑,说或许自己会成为第一个上山途中一跤滑倒以至门派夭折的仙师。
随从没有答话,挺严肃地望了望眼前山脉的走向。
“此处甚好,”随从说,“必有矿脉,可铸宝剑。”
掌门本想说现在吃饱饭都成问题,想什么铸剑啊,但终究没开口。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为人生保留一点希望。
或许这里根本没有矿脉,也铸不出宝剑,或许他的门派永远不会成为仙界名门,或许他怀里孩童的沉疴亦难以痊愈。
即使每项希望都落空,至少它们尽忠职守地替苦痛填充过漫长的时间。
后来呢?在后面的情节里,门派站稳脚跟,一步步发展壮大了起来,当年被抱上山的孩子成为了门派最得力的弟子,好善乐施,行侠仗义,很快就小有名气。
——简直就是比照着沈攀星写的。
尉小年一开始怀疑这本书是镇子里教书先生之类的人根据自己的猜测写的,后来读到仙门各派之间纷繁复杂的明枪暗箭,又觉得更可能是哪个门派弟子所写,不然没理由写得这么引人入胜。
后来在寄霜居的密室,发现谢轻雪也在看这本书之后,尉小年又忍不住想,倘若谢轻雪看到那个孩子的意气风发,会不会觉得失落。
传说里的人,在故事里有自己一往无前的轨迹。而现实中的故事则囿于种种难以逾越的困难而止步不前。
谢轻雪的病虽然一直没治好,到底还是不好不坏地这么拖过来了。
只不过要修成灵力跻身仙师,几乎是遥不可及的事罢了。
“那我走啦。”尉小年帮忙搬了点谢轻雪日用的物品,跟张明二明交代完谢轻雪的起居事宜,终于告辞。
“好,”二明冲他拱手,“小年师弟,谢师叔命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问出口之后尉小年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急切。
二明稍稍回忆了一下才答道:“说要你勤于练剑,莫要荒废,若有不解,及时来问。”
尉小年点点头,又点了点头,唇边泛起个笑来:“我知道了。”
还好,他想着,师叔到底心软,还是舍不得他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急于确认这一点,似乎只有确认了这个,心里才不再空落落的。
其实回到刘仁厚的藏锋居对他来说倒并不算多么痛苦。
习惯了在谢轻雪身边转来转去提心吊胆地操持忙碌,藏锋居日复一日按部就班的重复劳动倒显得更平淡轻松一些。
这次大雪封山封得猝不及防,山上的物资储备捉襟见肘,刘仁厚却表现得十分淡定,说饿不死就行,别想那么多。
尉小年自告奋勇,打算等雪消了,开辟一片后山上的土地种点什么,免得过于依靠山下的镇子。
“这山上有空地吗?”刘仁厚疑惑地问。
“回师父,”尉小年端正认真地答道,“寄霜居北面有一片荒地,土地平整,就是杂草颇多,收拾一下应该能种些东西。”
“哦……”刘仁厚皱起眉想了想,“那块地后面就是非断台,你闲时可去看看,不过千万小心点,别掉下去。”
尉小年应了。
非断台,指的是逐云山最北面的一处断崖。
断崖之深,扔块石头下去都得半天才能听到个响儿。
据说这种高度的断崖,就算是灵力最高超的仙师跌下去也难逃仙陨。
谢轻雪云淡风轻地说,一般每个门派里都有这样一个地方,用来处决叛徒或是给派中想不开人士自杀使用。
不过逐云派的这个断崖目前还清清白白,没沾染过血,也没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
“这……‘非断’是什么意思?”尉小年问。
“出自经文,非断非常,以恒转故。”谢轻雪道。
尉小年被噎住半天,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谢轻雪这才笑了:“解经并非我所长,不过按我的理解,大概是说世间本无恒常,一切皆在当下吧。”
就连这句解释,尉小年也并不太懂。
“我们门派有这种需要处决的门规吗?”
不懂归不懂,重要的事可得问清。
得到否定回答后,尉小年更疑惑了:“既然没有,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个地方啊?”
“万事天命轮转,”谢轻雪喝了口茶继续打机锋,“今时今日,彼时彼日。”
尉小年不再问,默默干起了活。
搬回藏锋居后,尉小年除了重新管起日常后勤,又对铸剑额外地上了点心。
也没其他原因,就是看过几次谢轻雪望着那把短剑出神的样子,忽然对剑器起了兴趣。
刘仁厚擅长机关建造,对铸剑这事儿却算不上非常擅长。
尉小年时常听到他念叨些诸如“铁砂不错”、“水质上佳”、“火候正好”之类的要诀,然而最后的成品又常常被丢弃在废料中。
“何剑为好剑?”尉小年这样请教过。
刘仁厚捻须道:“需缘分所至。”
缘分这种东西,对尉小年来说有点过于玄学了。
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子,觉得有可能是刘仁厚的工具不太好。炉子的温度常常保持不住,用来轧磨的轮带转速也比较低。
他把这些讲给刘仁厚听,获得自己师父非常明显的敷衍:“小年你要是没事,把那边的木炭给览众阁送去。”
“好嘞。”尉小年一溜烟搬起墙边的木炭筐就往外走。
“等等!”刘仁厚出声叫住他,“还有吟松楼也要木炭来着,你分一分,一块送去。”
“那我多拿个筐,”尉小年套了个空的筐子,“到了再分。”
藏锋居跟览众阁只隔着一道大殿,几步就走到了。
尉小年在院子里卸筐分炭,张明二明闻声都过来帮忙。
“师叔怎么样?”尉小年压低了声音问。
二明轻轻摇头:“昨晚咳得厉害,今天在偏房休息,没去掌门那里议事。”
尉小年一下就惴惴不安起来:“那他……他们最近在议什么事啊?”
二明刚想开口,旁边张明忽然轻咳了一声,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啧,”尉小年将筐里的炭摇了摇,把较为大块的那筐递给二明,“我最近比较闲,要不师叔的药我每天熬好给你送过来吧,省得你们麻烦。”
“那肯定是……”二明说了一半,又去看张明。
尉小年扫了一眼二人表情,抬头笑道:“你回头请示下掌门,掌门同意的话知会我一声就行,煎药这活儿我特熟。”
没等人答话,他又添了句:“我先去松楼那边一趟。”
没见到谢轻雪,他步子难免有些沉重,到了沈攀星住的吟松楼,一言不发放下炭筐就想走。
“哎慢着。”有个声音叫住了他,是之前见过的张霆。
“师兄好。”尉小年规规矩矩行礼,见张霆望着炭筐没有后话,便又想转身。
“让你等着你就等着。”张霆语气里带了点警告的意思。
尉小年还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跟人呛声,不做声站在了一边。
张霆带着两个弟子把筐子里的炭晃了晃:“这也太少了。”
“不够的话下次烧了我再送。”尉小年淡淡答。
他在谢轻雪那儿不过待了几个月,却听了太多门派里的大小龃龉,此刻这种被为难的小事对他来说,确实不至于牵动情绪。
于是尉小年还稍微走了走神,想着谢轻雪若是咳得厉害,药方是不是又要调整。
“下次是什么时候?”有人推了尉小年一下。
“送的这些尚且够用几天,两三日后新的烧好我送过来,可赶得及?”尉小年退了半步恭恭敬敬地说。
“明日送来。”张霆冷眼道。
尉小年想说烧木炭也需要时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点点头道:“师兄放心,我一定尽力。”
两个空了的炭筐背在身上,尉小年很快又回到了掌门住的览众阁。
一见他来,二明立刻拱手,说掌门有请。
尉小年手上都是炭,此刻又来不及洗手,只好衣摆上擦了擦,匆匆进了主屋。
一进门就听见鹦鹉在架上叫了几声。
“小年,”林掌门看到他进来,不等他行礼就扔下手里剩下的鸟食转过身发话,“我听张明说你想帮小雪煎药。”
“是,”尉小年拿不准林掌门的意思,简单应道,“弟子那边起炉灶方便,或可代劳。”
林掌门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眼,走到主位坐下:“小年,你比刚来时变了很多。”
尉小年忙把刚才没行完那个礼补上了:“多亏掌门和师叔们悉心教导。”
林掌门笑了笑,复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本来想劝你改投你谢师叔名下。”
尉小年猛地抬起头,又敛眉低了下去,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你谢师叔一万个不允,我也没再坚持。”林掌门又叹了口气,“不过,你师叔是为你好,你可知道?”
尉小年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弟子明白。”
“嗯,”林掌门满意地点点头,“如今你愿意代张明二明为你师叔煎药,甚好。你师叔自小孤单,常心怀郁郁,我看着……你跟他有几分投缘。”
尉小年跪在那儿等了半天,林掌门却再无下文了。
“弟子定当尽力服侍师叔。”他犹豫着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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