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言浅爬起床，想起昨晚孙蝶冷峻的语气，又抖了一抖。
心想还好昨天果断给张骏吃瘪，他应该会知难而退，许远山这个小屁孩好应付得多，好歹是人畜无害的。
喜滋滋地下楼，一眼望见张骏和“奔波儿灞”又等在楼下，言浅的下巴像胡桃夹子的士兵玩偶一样，喀喇一声掉下去，半天收不回来。
孙蝶不会起这么早，左右张望一下，迎上去，萦绕在心头的对白是杂志上看来的搞笑段子。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改行不行？”
转念一想，张骏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没必要这么刻薄，更不该践踏别人的心意。
只好开门见山：“你别天天来等我了，我有男朋友的。”
张骏递过买好的早餐，满不在乎地问：“昨天那个吗？你就算要找人演戏，也该找个像一点的，你会看上附属高中的小屁孩？”
言浅一噎，手中的豆浆顿时不香了。纠结是该往蛮横里靠一靠“就喜欢附属高中的小屁孩，关你什么事？”，还是往成熟里装一装“确实是哦，怎么会喜欢高中的小屁孩？”
她还没拿定主意，就听张骏继续说：”就算你有男朋友也没关系，我喜欢你，不关别人什么事，甚至也不关你什么事。“
这毫无防备、突如其来、深情款款的当街表白，像一道惊雷将言浅轰在原地。她捧着豆浆，掀起厚厚的眼睫看他，心中如野兔跑过的长草，高低起伏，凌乱荡漾。
不愧是情场高手。这哪个正常女人招架得住？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言浅慌张地摸出来，收到银行转账一万元，不禁一呆，这哪里飞来的横财？
妈妈每年年初会转钱给她，一般刚好够学费，做生活费不足的她自己勤工俭学挣。
妈妈在县城租了个摊位卖菜，自己种了一些，也从批发市场进些货，一年到头能倒腾出五千块就不错了。从没有人一次性给她转过一万元这么大笔钱。
正疑惑间，电话进来了，屏幕上跳动着爸爸的名字。
言浅暗叫糟糕，上次爸爸让她跟妈妈说的话，她一直没找着机会说。
不是忘记了，是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指指电话，跟张骏挥手再见。
这一瞬间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张骏知道她的家庭情况，拮据的家境和狗血的父母，还会喜欢她吗？
也许她上大学后一直没谈恋爱，受初恋影响只是一个欺骗自己的理由，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刻进骨子里的自卑，男朋友对她的家境撇一撇嘴，光是想象这个画面就能将她击垮，更别提带男朋友回她老家那破败的小县城了。
她忐忑地接起电话。
“小浅啊，我给你转了一万元。”爸爸声音有些沙哑，“你妈妈快过生日了，你帮我给她挑个礼物寄给她吧。”
两个人在同一个县城，为什么礼物要她挑？还要寄回去？
“挑什么呢？”言浅问。
“挑个首饰吧，认识你妈这么多年，结婚的时候都没有送过她个像样的东西。”爸爸在电话中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感冒了吗？”言浅忍不住关心。
“没有，就是这个装修工地，灰特别大，胸口有点不舒服。”爸爸好歹止了咳，仍喘着粗气，“我那钱，不是给那臭婆娘卷走了吗？我好容易攒了这些钱，你记得认真挑礼物啊。”
“……”
哭哭啼啼的老爹不见了，还叫别人臭婆娘，估计是断干净了。言浅应着，半句不敢提还没跟妈妈说的事情。
“你要是喜欢什么，也给自己挑个。”爸爸接着说，“你十八岁的时候，我嘛也没买给你。”
有人在电话里催爸爸上工，爸爸应了一声，又嘱咐一通，挂断了电话。
言浅在妈妈的对话框，再三斟酌措辞，高考作文写得都没这么艰难，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返璞归真，浓缩为简单的一句。
-妈妈，爸爸和姓余的婆娘分开了，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顺着妈妈的口气，写的是姓余的婆娘。模仿得还不太像，妈妈口里是姓余的臭婆娘、姓余的死婆娘。
林以文在旁边看着她便秘的表情，几分好奇，凑过来看：“跟谁发信息这么困难？要不要我指点指点？”
“新闻部部长指点我发信息，那是高射炮打蚊子，有点大材小用了。”言浅揶揄。
妈妈这次回复得很快。
-他们分开不分开，关我屁事？
到这里谈话基本就可以结束了，但爸爸让转达的话，再不能拖，她思索再三，编辑好信息发过去。
-爸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说你们都这把年纪了，我也这么大了，他还是很想回我们家，他让我问问你，你怎么想？
这条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跟跳出水缸的鱼似的，拼命挣扎。
言浅忙把电话掐了。眼睛专注地望着老师，手在桌下连掐几遍，鱼终于死透了，忙回了句。
-在上课。
过了会，信息进来。
-他什么意思？！被人甩了，钱败光了，现在想回来？脸都不要了，他也问得出口。还有你，为什么要帮他传话？你忘记这些年你上大学的钱是我怎么一分一分抠出来的，他管过你吗？现在想回来坐享其成了？门儿都没有！让他有多远死多远！
果然不出所料，光是看文字，她就能感受到妈妈喷薄而出的怒意。
虽然爸爸确实对不起妈妈，但不知怎的，可能是父母滤镜还没有碎的儿女们，都期望有完满的家庭，言浅无法欺骗自己，她确实希望父母能破镜重圆。
她知道此时最好不要再劝妈妈，或者反驳她什么，那样只会激怒她，让她启动防御心理。
反正爸爸的意思，自己已经传达到了，等妈妈怒气平息时，有机会再讨论比较好，况且还有生日礼物这个糖衣炮弹呢。
大家误认为上了年纪的女人就会有什么改变，其实就像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至老也是该虚荣虚荣，该恋爱脑恋爱脑。
“包”治百病，对什么年纪的女人都通用。
种子已经埋下，能不能开花结果就看造化了。
这时，许远山一条微信崩了进来。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跟着发了张图片，是一张英语考试卷，分数上圈了一个着重记号，画了红色箭头，赫然写着119.5分。
言浅秒回。
-不是还差0.5分吗？
-四舍五入！
-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孔子曰，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为人师表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地耍赖吧？
后面跟了一只白色小狗在雨中呆坐，被倾盆大雨打得凄惨的表情。
言浅嘴角的笑意半天压不下来，裂到了耳后根。
林以文记着笔记，斜眼瞧她，又瞥了眼斜前方的张骏，憋笑：“又是哪位追求者？你这桃花是不开则已，一开便是三千桃树，灼灼争妍啊。”
言浅收了手机，淡然一笑：“不及某些人左拥右抱，常规操作。”
林以文拍了笔在笔记本上就来掐她：“你瞎说什么……”
言浅忙用手阻止，朝讲台上昏昏欲睡的专业课老师努努嘴：“小心点你起来回答问题。”
这个老师上了年纪，把本来生动有趣的专业课讲得味同嚼蜡，像念经，明明知道有助于身心该认真听，但就是死活听不进去。
学生们最怕被她点中回答问题，不是她的问题有多难，而是她的问题没有答案，在她和你探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一节课就无声地溜走了。
只要她点到回答问题的人不是自己，同学们都特别喜闻乐见。
“诶，想起来，给你看画。”言浅将手机中拍的许近亭的画作，一一给林以文看。
林以文细细翻看，有山海经中的形象，有摹的动画人物，边看边赞许地点头：“这是她自己原创的？”
言浅点头：“是啊，是不是特别有天份？”
“创造力非常强，自学的能画成这样着实厉害了，但要职业学画画，路很辛苦，如果没有她父母的支持，那就更加困难了。”林以文递还她手机，“有机会约这个小妹妹出来玩玩呀，我可以带她认识一下美院的教授。”
言浅点点头。
林以文其他方面都很废，但她有一种魔力，当她轻描淡定地提到“认识一下美院的教授”时，不会让人觉得她在显摆，而是觉得她分外真诚，真是想帮忙。
这种魔力让林以文很受欢迎，朋友很多，混得很开，从言浅这样不轻易与人深交的小镇做题家，到杨烁这样的高颜值学霸，都在她的朋友列表里。
所有人都认为林以文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只有言浅撇撇嘴不以为然，林以文最大的优点是对人都很好，最大的缺点也是对人都很好。
对人都很好的意思也可以是对人都不好，人人都一样，便没有谁很特殊。
友情中这样还好，但在爱情里，她也是可与不可皆可。充分体现了墨家兼爱的精神。
言浅不介意林以文同时爱她和张扬，但杨烁和她男朋友不可能不介意。
了解她的人说她恬淡平和，不了解她的人难免说她十足的渣女，脚踏两只船，比如杨烁的那些小迷妹们，偶尔也有找上门来贴脸开大。
要是言浅就会回应：“有本事你们让杨烁喜欢自己呀！”
可林以文的画风却是摇头摆尾地解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们误会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连言浅这种恋爱经验捉襟见肘的，也有一次在二手书摊淘书时，没忍住淘了一本浓稠鸡汤文学送给她，书名叫《如何拯救你的情商》。
言浅在送她之前，用圆珠笔在封面加了几个字，如何拯救你狗啃过的情商。
张扬看见后笑得不行，提笔又在后面加了个破折号，写了两个字，直往下掉两个字，像吊在悬崖边手拉手即将坠落，——没戏。
林以文并不因此气恼，笑眯眯地收下书，感谢言浅破费了个大的，合计3元。
之后时常见她拿着鸡汤书潜心阅读，甚至还认真做了摘抄。
-爱情是一种遇见，遇见是一种缘分，佛又说五百年的修行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若是有缘，时间空间都不是距离；若是无缘，终日相聚也无法会意。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爱情博导张扬早就预判过，——没戏。
林以文狗啃过的情商属于从娘胎里带的，后天难以补足，除非回炉重造。
言浅对林以文性格的剖析，比剖析自己还带劲。
一是因为剖析自己很困难，剖析别人很好玩。
二是因为，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杨烁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她可以确认自己不喜欢杨烁，她对抢朋友追求者没有任何兴趣。
她只是很喜欢杨烁深情学霸校草的人设。
这很难解释清楚，她喜欢杨烁，但不是那种喜欢，就像她喜欢熊大，也不是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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