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声音十分急切,说话有点喘,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身体太胖,显然不是她爸爸。
“你是哪位?”言浅试探地问,这是手机被盗了?想搞诈骗呢?
“你快来呀,你能来吗?这人骑车摔了呀,满身都是血,太吓人了,我要吐了,你快来……”
对面的人显然吓得不轻,絮絮叨叨的,说话毫无条理。
言浅一愣:“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打我电话的?”
“我出来买个早餐,刚出小区就看见他摔在这……我见他手机摔在地上,你是他手机里最近联系人啊……你能来吗?我在沿河街面店左拐的巷子口……”
言浅想起昨天下午爸爸的电话,瞬间像是坐过山车悬在坡顶的那一刻,做再多心理建设都是徒劳,双脚不着地,心里空落落的。
离家多年,县城变化日新月异,她对地名十分不熟。
她很快镇定下来,打断他:“大哥,你先别急,你打120了吗?”
“打……打过了。”大哥带着哭腔,“你是不是家属啊,你能不能联系他家属啊,他一直在流血……我怎么办啊?”
这位大哥说话虽然颠三倒四,但做事还挺靠谱,知道先打120.
“我是他女儿,但我不在本地,你打这个电话,”言浅报了妈妈的手机号,“她很快能过去,他要是过去了,你让她打我电话。”
爸爸是入赘女婿,在小县城里没有别的亲人,言浅一时想不起来还能找别的谁。
挂断电话,她捧着手机等妈妈的来电。
她不敢打过去,怕占线后影响大哥跟妈妈通话。
这估计是骗子吧?给他妈妈电话岂不是让他去骗妈妈?
骗子应该不会吓得哆嗦吧?但骗子演技都很好啦,不然怎么博取别人的信任与同情?
虽然吓得不轻,但他说话多有逻辑和条理,符合一个骗子的智商。
对,一定是骗子。
她在心里仔细分析了两遍,认定这就是个骗子,略微放下心来。
正准备打妈妈电话让她注意不要上当受骗,手机率先响起来,是妈妈的电话。
“你期末考试考完了吗?”妈妈声音如常,很是镇定。
“啊?”果真是个骗子,言浅瞬间觉得全身轻快得像一片羽毛,“还有一门呀,今天下午考。”
“你定张机票,明天一早飞回来吧。”
“啊?”言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爸他……”
“骑车摔到头,颅内出血,医生刚问我,要不要做开颅手术,如果不做的话,一小时内就会死亡,如果做的话,还有一丝希望。”
言浅刚才怎么没有察觉到妈妈说话时异乎寻常的冷静呢?妈妈这样一个咋咋唬唬的人。
“你说……做吗?”
“当然做。”言浅毫不犹豫,“我现在买机票飞回来。”
边说边往旁边人烟稀少的机票窗口走。
“你敢!”妈妈声贝陡然升高,“你早半天回来有什么用?你不是跟我说,奖学金、保研资格都和成绩有关吗?挂科了这些还有吗?”
“可是……”言浅踌躇。
“可是什么?你敢提前回来我打断你的狗腿。”王慧华女士气愤之极,不容分说,挂了电话。
可是爸爸正在做开颅手术,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去见他或许是最后一面,岂不是抱憾终生?
奖学金、保研资格,在“见爸爸最后一面”面前,又算什么?
“同学,同学,到底要今天的票还是明天的?”
“今天……晚上的。”言浅选了个折衷,到底不敢不考最后一门就回家。
她提前半小时交卷,冲回宿舍草草收拾,出门时正好撞上林以文回来。
“你去哪?”林以文看了看她手上的行李箱,“回家?怎么这么急?”
“对,回家。”言浅没有停步,从林以文身边擦过,想了想,又说,“明天和近亭约好一起去画室的,我去不了了,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好,”林以文跟上来,“你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言浅没法跟一脸真诚的林以文说谎:“我爸,骑电动车摔了,情况不是很妙,我得回去看看。”
“啊?很严重吗?你等等我。”回宿舍放下书包,找塑料袋装了些零食,锁上门跟上来,“我送你去坐车。”
一直把言浅送上去机场的大巴,递给她零食,“你带着路上吃,要是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讲讲。”
说起来,这是言浅第一次坐飞机。
起飞前,妈妈的消息进来。
-小浅,手术结束了,进了ICU,医生说手术是成功的,能不能醒,就看他自己了。
她闭上眼睛,飞机起飞时,耳膜嗡嗡的,先是超重,随之而来的失重,像是一脚踏空悬崖的无措与迷茫。
她应该是恨爸爸的,恨他这些年的抛弃与辜负,可是她恨不起来,同样也爱不起来。爱与恨都还没来得及建立,舞台剧刚刚拉开帷幕,就将匆匆收场。
她小时候很怕吃药,药苦得很,一闻到药味就忍不住想吐。
妈**评她矫情,没有公主命,却得了公主病。
爸爸则会小心翼翼的问医生:“有没有那种全是糖衣的药,我女儿怕苦。”
医生抬头:“有倒是有哦,不过价格贵些。”
爸爸搓着手对她挤眉弄眼:“没事,贵一些没事。”
去奶奶家有五十里山路,她晕车得厉害,每次总是吵着要走路,不肯坐车。
有一次下过大雨,道路泥泞,她仍然不肯坐车,妈妈气得打了她一巴掌,脸颊瞬间肿得高高的。
爸爸拉住妈妈:“你坐车吧,反正没什么事,我带她慢慢来,赶上中饭就行了。”
她走了几里路便走不动了,记忆中全是爸爸宽阔的肩膀,新买的毛呢衣服扎得她小脸生疼。
到了市集,有个头裹布巾的老汉在街边卖转糖,一堆的小孩围着,两毛钱一转,运气好的转到龙凤,运气不好的转个没造型的棒棒糖。
爸爸指着架子上的那条龙说:“老汉,我买这个。”
“要转的,这个不卖。”老汉手上功夫不停。
“我出一块,卖不卖?”
老汉抬头,望他一眼:“嘿,那你拿走这个吧。”
爸爸说:“不要这个,你现做一个吧,我闺女看爱。”
老汉用小汤勺舀起熔化的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不一会,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就出现了,小铲刀将糖龙铲起来,粘上竹签,递给言浅:“喏,吃了我的糖龙,长大了都是人中龙凤。”
言浅开心地趴在爸爸背上,一路舔啊舔,舔到奶奶屋后的小竹林。
爸爸放下她,点上一根烟抽了,耐心地等她吃完糖,蹲下认真地帮她擦干净嘴:“千万别告诉你妈我给你买糖吃了,不然就没有下次了。”然后对她眨眨眼,“也别跟妈妈告状我抽烟的事,不然我就告你吃糖。”
谁还没被宠成个小公主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是从爸爸妈妈无止境的争吵开始?还是从捅破爸爸有了外遇开始?还是从知道余阿姨也有个女儿开始?
她不知道爸爸会怎样。
如果早知道这么快就可能说道别,她不会如此吝啬在电话中叫一声爸爸……
她总觉得来日方长,爱与恨都来得及慢慢培养。
“女士,女士,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言浅接过空姐递来的纸巾,擤擤鼻涕,声泪俱下,“我……我第一次坐飞机,我有点……害怕。”
等飞机落地,坐大巴回县城,赶到县人民医院,已经过了夜里十点。
小城歇得早,路灯昏黄如豆,医院只有急诊室还亮着光。妈妈坐在ICU外走廊上,言浅拖着箱子走近了,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妈妈。”言浅喊了一声,双扶着膝盖,坐在她旁边,一眼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山茶花戒指。
过了半晒,妈妈说了一句:“你爸爸这个人,太可恨了,把我们家全毁了。”
言浅不知道说什么好,起身走到ICU病房的玻璃窗前,往里探看。
满屋的医疗器械低低地轰鸣,错综复杂的电线缠绕其间,仔细看才能看到里面有病床。
爸爸的病床恰好靠窗,脸庞瘦削惨白,戴着呼吸机,只有从微微起伏的被子才能看出他还活着。
好多年没见,在大街上都未必认得出来,言浅认真地看了半天,也辨认不出眉眼。
突然走廊上一阵骚动,一个圆脸胖胖的医生着急忙慌地赶过来,白大褂随意披着,头发立着几根。
“你是言录的家属吧?”他的表情像是他乡遇故知,又往言浅身后的虚无望了一眼,言浅奇怪地跟着回望一眼,空空荡荡的,她身后跟了鬼吗?
医生收回目光,扶了扶眼镜:“就你们两个人吗?再没有别的家属了吗?”
爸爸年轻时风度翩翩,即使与妈妈结婚了,依然是改不了沾花惹草的毛病。
万花丛中过,红颜知己无数,到老了,出了事却只有已经离异的妻子,曾经弃之不顾的女儿守在门外,何等凄凉。
言浅捏紧了拳头,声音尽量稳定:“独生女,没别人了,您直接说吧。”
她明白过来,这圆脸胖医生,急着撇清责任,又怕她们会承受不住。之前只有妈妈一个人在,他不敢说实情,这会见她来了,哪怕这个点,从睡梦中爬起来,也要赶过来与病人家属沟通。
那沟通的内容,必定好不到哪去……
“手术是非常成功的,”他先强调,在医生眼里,这类开颅手术,只要不死在手术台上就算成功,“但是术后,病人血压一直上不来,这样就比较危险。”
“血压上不来,会有什么后果?”言浅对医学一窍不通。
医生胖胖的脸,在冬夜里硬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血压上不来,脑内缺氧时间过长,轻则植物人,重则……”
一直在安静坐着的妈妈,突然扑了上来。
“你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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