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言浅被院里零星的麻将碰撞声吵醒,醒来时头痛欲裂,昨晚零星的记忆开始慢慢归位。
最后有记忆的是一个缠绵悱恻的湿吻,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完了,完了,完了。”她从许远山怀里跳起来,趿上鞋跑向灵堂,香油灯还亮着,没有灭,她舒了一口气,又往里面添了些。
火盆里的火已经熄了,天还刚刚蒙蒙亮,晚上结了霜,越发地冷。
许远山掀开被子,言浅很自然地跳进他怀里,拢好被子,闭上眼睛养神。
“你添的香油吗?”言浅靠在他颈窝那里蹭蹭,伸手拍拍他的脸,“快休息会,长黑眼圈就不帅了。”
上午选在阴阳先生算出的吉时安葬了爸爸。
中午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其实也没多少人,老的老,小的小,满打满算坐了七八桌。
言浅没有入席,忙前忙后帮着端菜送水。
许远山怕自己碍事,倚在围墙的漏空花砖上,悠闲地磕着瓜子,目光没有离开过她。
忙完一阵,言浅解下围裙,随意地挂在一把椅背上,朝最角落的一桌上的一位老人走过去。
说是老人,但年纪应该不大,约莫五十出头,只是满头头发几乎全白了,只零星挑得出几根灰,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显老。
来吃饭的老人几乎都带得有小孩,带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有,唯独他是一个人来的,吃一筷子菜,又搁下筷子慢慢嚼,与桌面上一堆小孩吵嚷叫嚣的画面格格不入,像天桥底下明亮涂鸦旁边的一幅黑白水墨画。
言浅走到他旁边,喊了一声:“南平叔。”
“小浅,”南平起身,行动显得不符合他年龄的笨拙,带得塑料方凳后退,“咚”地倒在地上。
言浅忙弯腰扶起塑料方凳,放在他身后。
南平的肤色惨白,连嘴唇也近乎没有血色,不像常年耕作的乡下人,皮肤晒到黑沉沉的。有一条刀疤,突兀地从太阳穴一直拉到耳根。
他微微红了脸,“小浅都长这么大了。想着我以前抱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他手在腰间虚比了一下,又往下压一点到大腿,“这么高。”
言浅其实对南平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南方跟他长得十分相似,她一眼就认出来。
南平叔是她家的邻居,年轻时家里太穷,娶不上媳妇,从云南买了一个老婆回来,一开始一直是用锁链关在柴房的。
没过两年,买来的老婆生下了儿子,家里对她放松了警惕,心想着有孩子她会安心留在这里。没想到她寻着一个机会,便跟着一个跑长途运输的卡车司机跑了,再没有回来。
没过几年,南平在县城里参与打群架,跟着混混老大失手杀了对面一个混混,判了无期徒刑。
今年初才立了功,减了刑,从监狱出来。
言浅的二表哥,和南平叔的儿子南方同龄,同班同学,从小一起玩的。
南方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前两年,他奶奶也去世了,最终是没有等到南平出狱,也没有等到南方出狱。
言浅站了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南平先开了口:“你爸爸的事,节哀顺便啊,没想到我这才出来不久,还没跟他吃上顿饭,老伙计倒走到前头了。”
他抓起桌上的小酒杯,一口喝了,砸了下嘴,使劲地闭紧眼睛,再缓缓睁开,眼里泛上了水光。
“嗯,谁都想不到……”
南平见她一直踟躇,又说:“南方前阵子也出来了。”
言浅微微蜷起了手指:“嗯,我知道。”
“他在县城里呢,本来说要回来送你爸爸一程的,临时走不开。你有空了,找他叙叙旧。”
言浅心想,就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见我。他在牢里这几年,拒绝任何人的探望。嘴上却答应着:“好。”
吃过中饭,言浅准备送许远山去县城,第二天一早上成都,从双流机场飞武汉。
老舅正抱了他的蛇酒坛子出来,准备和许远山喝两碗的,听说要走,错愕地说:“怎么才来就要走?不在这边过年吗?”拍拍怀中的圆肚酒瓶,“我酒还没喝呢。”
言浅说:“他是偷跟过来的,没跟他父母交待。下次再来吧。”
许远山本来看着老舅留他,甚得他意,有些窃喜,再一看老舅怀中的圆肚透明玻璃酒坛子,里面虽然不像言浅说的那么夸张,但的确是泡着不少小蛇,直堆到瓶口,灰色的居多,赫然有条青青绿绿的,恐怕就是她口中的竹叶青。
不由得脸色变了变:“老舅,我下次来,一定陪您喝个爽快。”
心中已经开始制定计划步骤一二三,先从练习酒量开始,再到喝点壁虎泡酒蜈蚣泡酒什么的,慢慢过渡到毒蛇泡酒……如果到步骤三还有命在的话。
这时舅妈手里挥舞着细长竹竿从屋后转出来,“老东西,你别吓着孩子。”
许远山摆着手想,不至于这就要上家法吧,不至于,不至于……
老舅回屋放了酒坛子,从舅妈接过竹竿,笑嘻嘻地说:“我来。”
老舅从院子边的桔树上,打下一个个黄澄澄的桔子,舅妈就在树下牵着围裙接,接一个便放一个到脚边的竹篮里。
妈妈也跟着仰头看了会儿,把言浅拉到一边:“这孩子家里条件怎么样啊?他父母同意你们交往吗?”
没等言浅回答,又摆摆手说,“他们同意不同意也不打紧,我们那个年代都讲究婚姻自由,新时代的年轻人用不着管这些。”
那您为什么总要管我?言浅腹诽。
“这孩子挺好,你好好把握。”妈妈意味深长地拍拍言浅的胳膊。
“哎,不是,”言浅回过神,“他好在哪儿啊?他在这才不过呆了一天时间而已。”
“他不好你干嘛跟他交往啊?这不是矛盾吗?”妈妈横了她一眼,开始苦口婆心,“女孩子呢,找个好的对象是很重要的,要关注内在,对方人品要好,要孝顺,要是个秉性善良的孩子。所以嘛,远山这孩子,一看就很好。”
言浅无语:“您这总结到底从哪里得出来的?”
妈妈觉得她不可理喻:“你见过哪个品性不好的能长这么周正?”
“……比如我爹?”
妈妈无语地盯着她了一会,在她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
“疼……疼……”
去县城的路上,许远山在小电驴后座上一边吃桔子,一边欣赏田野风光,十分惬意。
言浅在后视镜瞟他一眼:“别吃太多,小心肚子痛。”
“不要紧。”许远山剥下一瓣喂在她嘴里,“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桔子,水分充足,甜而不腻,还没有核,这是什么品种啊?”
他看着手上的桔子,个头大,皮厚,皱巴巴的,外表毫不起眼,味道却极佳。
“就是丑桔的一种,”言浅回答,“前些年为了脱贫,各个县都倡导种植特色农作物,有的县打造枇杷之乡,有的县打造耙耙柑之乡,我们县就种丑桔,种了好些,挂果不好,挂果好的年份也卖不上钱,最后不了了之了。”
“没道理啊,”许远山摩挲果皮,“这么好吃为什么卖不上钱?”
言浅笑起来:“你大城市里长大的娃,哪懂农业的艰辛。先不谈虫灾、病害、天气、树龄这些都会影响挂果,即使挂上果了,你花五块买的桔子,也只有五毛能到农户手里。”
许远山吃了一惊:“这么少?为什么啊?”
“运输费,人工费,损耗费呗。”
“直销啊,你看褚橙不是卖得挺好。过年的时候时常有人送褚橙给我们家。这桔子比褚橙好吃多了。”许远山说。
“想法挺好,”言浅点头,“你看中国有几个褚时健呢?”
一路闲扯到县城,言浅停好车,发现满满一篮子丑桔已经空空如也,扶额:“你吃完了?又没人跟你抢……”
“嗝~”许远山打了个饱嗝,“没事。”
“可是我还准备带你去吃小吃的。”
许远山眼神亮了,伸出手:“你扶下我,我还能再吃三条街。”
言浅带他到县城里有名的好吃街,临近春节,从外地回来过年的人很多,非常热闹,各类特色小吃摆满了街面。
饶是许远山能吃,想要品尝所有小吃也是不可能的,只挑了几样不撑肚子的吃吃。
走到街尾,言浅带他进了一家人满为患的烧烤店,边翻看菜单边说:“这家烧烤店是我们县城最有名的,晚饭就在这里解决吧。”
言浅要了两瓶冰啤,两人边吃烧烤边吹瓶子。
吃完一轮,她拿着菜单看要不要加菜,问他:“是不是特别好吃?还要加点什么?”
“好吃。”
“就跟你说嘛,来我们县不吃胡记烧烤,那就等同于没来。”她不由得低头笑了,笑到一半又勉力压下嘴角,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别人夸奖一句吃的,就高兴成这样。
勾勾嘴角,决定让他见识下真正的本地特色,在菜单上圈了几样,烤鱼腥草,烤蚕肾,烤蜂蛹……
“哟,瞧瞧这是谁。我们XX县之光,小浅回来了。”
正在这时,门口一个男的,微胖,红着脸,挣脱旁边人的搀扶,径直朝她迈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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