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浅没了去N市的理由,最终选了S市的实习岗位。
第一天报道,她便见到了诚邀她加盟的组长,陈安,三十来岁年纪,脸白白圆圆的,只看得出二十来岁,家里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天天挂在嘴边,是个纯正的女儿奴,大家都叫他安哥。
安哥亲自披挂上阵,担任她的导师,她又一心向学,成长得很快,每天去得最早,走得最晚,一头扎进表格、数据、PPT、会议的交替轰炸之中,连工作多年的老员工都受不了她,叫她卷王之王,把他们衬得游手好闲,工作严重不饱和。
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冷静地分析,做出选择,实验,总结,进入下一轮分析和优化,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她觉得这样和数字打交道,才是她原本的状态,前一段浓烈的情绪冲突,是她精神上偶尔的迷失和出走。
只是“高考期间,全市禁止鸣笛”的标语挂得随处可见时,她难免会想,他有没有参加高考?
晚上下班回城中村的出租屋时,偶尔会遇到醉酒的高中毕业生,在马路上唱的唱,吐的吐,踉踉跄跄,拖拉一路。她又会想,如果没有分开,他是不是很快就要来她的城市?
她很顺利地通过了产品岗位的留用答辩,一直实习到大四下学期开始。
论文指导老师给她下了一张又一张通牒,催她回去赶紧写完论文初稿。
指导老师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别人都快写完了,你还没开始写?你别以为找到工作了就不管不顾了,论文答辩过不了,拿不到毕业证,你办不了入职!”
言浅只好灰溜溜地滚回了学校。
宿舍早就空了,林以文她们三个搬走后,各自留下些乱七八糟的“遗产”,言浅也没收拾,每天睡在垃圾堆里。
每晚躺在硬床板上,没有人和她夜谈,静谧的夜晚,倒是听见似乎有老鼠唧唧叫。
这天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她皱了皱眉,掐掉,垃圾电话越来越多。
过了片刻,同一个号码又打过来,她轻手轻脚到走廊,按下接听键。
“小浅,是我。”
言浅一愣,随即笑意漫上眉眼:“你这家伙,还舍得联系我啊。”
言浅匆匆收了书包,赶到电脑城,凭着记忆七弯八拐,然而她的记忆极不靠谱,最终光荣地在电脑城繁杂的格子间迷了路。
正当她准备打电话,一抬眼,却发现角落的格子铺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头发黑油油的,跟田里收完庄稼后迎风不倒的麦秸秆一样,支棱八叉的。
店子里没有别人,他点了一盏台灯照明,头上还顶着头灯,有些粗短的指头,一会换一个不同的工具,灵巧地摆弄着一台智能手机。
言浅走到他身后,越过他肩头看了好一会儿,他一点没发现。
“唉,老板,来拿手机。”
还是有顾客拿着维修单,来取送修的手机,他才应着起身,一转头差点撞到言浅身上。
“来了怎么不叫我?等你吃午饭呢,我肚子饿得要造反了。”
熊大请言浅在一楼吃兰州拉面。
眼瞅着上了肉夹馍,烤肉串,青菜还有两份额外的牛肉,言浅眼睛发直:“你发达了啊。”
熊大呼哧呼哧吃面,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不怕你笑话,以前基本没吃饱。”
他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沓钱,递过来,“喏,还你。要不是因为要攒钱还债,我还能吃更多。”
言浅没接,问:“你拿着花呗,我又不需要……”
熊大轻轻放在她面前:“不需要,我爸年初就走了。”
言浅对当初他和孙蝶之间发生了什么还是很好奇,斟酌着他会不会愿意提学校的事情。
熊大却先问:“你找到工作了吗?去哪里?”
言浅说了。
熊大感叹:“呀,大公司啊,牛B。这顿应该让你请。”
言浅说:“下次请你吃大餐。你也不错啊,都当上老板了。”
熊大摆摆手:“都是李哥照顾我,愿意让我入伙。不过现在实体店生意越来越难做,我们在考虑要把重心转到线上。二手手机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利润太薄,赚点辛苦钱,得想办法拿经销权。”
生意经讲得头头是道,言浅转着烤肉签子,踟蹰着问:“那你……还打算回学校吗?”
熊大愣神了一秒,倏尔笑了:“算了,回不去了。”
熊大吃得又多又快,吃完了就叉着腿饶有兴趣地看着言浅吃。
看了一会,他忽然问:“孙蝶……”
言浅从硕大如盆的白色搪瓷碗里抬头,等着他说下半句。
熊大被他看得眼神有些飘,仿佛偷吃糖的小孩被捉了个现形,“我就随便问问,关心下同学们毕业后做什么。”
言浅放下铁签子,一本正经地附合:“对,毕竟以前是我们班班长。关心同学应该的。孙蝶去美国。”言浅眨眨眼,补了一句,“张骏不去,听父母安排回老家进了体制内,他俩又又又又,又掰了。”
熊大说:“掰就掰了呗,你眼睛进沙啦?不停眨。莫不是你还对张骏旧情难忘?”
熊大出息了,居然还能调侃回来了。
言浅差点喷了:“滚,你才旧情难忘。”
事实证明,言浅过于低估了毕业论文的难度。
本科的毕业论文,一般是一个指导老师带几个学生。
言浅的指导老师是学院的副院长,一向以严厉著名的一个老头。
言浅去取修改意见时,他推了推眼镜,毫不客气地说:“看你平时成绩不错,怎么写个论文这么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就这样你还拖着迟迟不开始?实习好玩是吧?不需要学业了是吧?我看你们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一般论文答辩只需要在院内答辩,相对容易通过些,有10%的学生会被抽到学校答辩。
老头反手就直接把言浅推荐到了学校答辩名单。
言浅傻眼了。她憋着一口气,一稿二稿三稿地修改,光是格式都调到她要吐,整个论文答辩下来,几乎剥了她一层皮。
她最后拿到了答辩优秀的成绩,老头看了,推推眼镜,撇撇嘴:“就那样,现在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
言浅愉快地冲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谢谢老师。”
然后,她毕业了。
她把宿舍里大家留下的东西清理一番,在操场边的阴凉处摆摊处理,风扇一元,二手书论斤称,半卖半送,销得很快。
下午是上课的时间,路过的学生不多,言浅随手挑了本书看。
一位少年驻足摊前,洒下一片阴影。言浅眯着眼睛抬头看他,个子挺高,气质干净,普通的白T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校草的味道。
他蹲下来,在摊前挑挑拣拣,极为挑剔,言浅还没见过买论斤称的书这么挑剔的人,“啧”了一声,“啪”的一声合上手上正在看的书,递给他:“喏,这本。”
少年接过,封面泛黄,书名叫《如何拯救你的情商》,圆珠笔在中间加了几个字,如何拯救你狗啃过的情商,长长的破折号后面,还有两个斜斜的字,直直往下掉,像吊在悬崖边手拉手即将坠落,——没戏。
他说:“没带钱,吃晚饭路过的时候给你行不行?”
言浅伸出一个指头摇了摇,从装书的纸筐里掏出一个纸牌子摆出来,赫然写着“小本买卖,概不赊欠”。
校草笑了,那笑容,阳光见了都要绕道而行。
“那请你喝水抵书钱行不行?”
言浅又从纸筐里挑出一个纸牌子摆出来,上面写着“店主社恐,自助购买”,又掏了个盒底躺着零星钱币的铁盒放在旁边,这才跟着他愉快地喝水去了。
“喝什么?”杨烁看着咖啡店的菜单问。
“冰美式。”无论冬天夏天,天晴下雨,冰美式是言浅永恒的爱。
“你和许远山那家伙怎么了?闹掰了吗?他换手机号了,他毕业后去哪了?在国内吗?”杨烁递过冰美式。
言浅有两秒的愣神,连杨烁都不知道他在国内还是国外。
杨烁:“游戏好友都把我删了。看来是把我当你的亲友团了。”
“掰了。”言浅耸耸肩头,嘟囔,“小气,还兴连坐。”
心里却想,他真生气了,在生病时被甩,大概恨死她了。
杨烁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哎,还是年轻人好,爱恨都很潇洒。”
言浅笑了,他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真的很搞笑。
“恭喜啊,”言浅啜了一口咖啡,“听说你要去斯坦福了。”
才大三而已,在国际权威期刊Nature上面已经刷了三篇研究论文,那些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斯坦福、麻省理工抢他抢破了头,即便言浅提起他也觉得特别骄傲。
“谢了,”杨烁却看得很清,没有被自己的优秀冲昏头脑,“学物理这种基础学科很苦的,现在这种环境下,不一定比互联网更好。”
言浅说:“那不一样,我们是混口饭吃,你是真爱。”
杨烁捧着咖啡杯笑笑:“真爱也不见得,只是好像只有这个能做出点成就。”
言浅眨眨眼,调侃说:“怎么不跟去挪威了呢?以文和许博分手了,不考虑跟过去趁虚而入?”
杨烁双手捧着咖啡杯:“那边太冷了,我超级怕冷。”沉默两秒,又说,“你以前说我是锯嘴葫芦,其实也不全对。是我和以文都有自己想去的远方,没有办法为彼此长时间的停留。”
他放下咖啡杯,总结说:“总之就是,时间不对。”
言浅懂他话里的意思,十八岁时爱得刻骨铭心的恋人,走着走着,便慢慢走散,而三十岁时马马虎虎的相亲对象,往往更容易走到最后。
他说:“我得先去追求一下我的理想。”
言浅点头,方是这般,才不负他的才华,而林以文这般耀眼的存在,也不会甘心隐藏于他的光芒之下。
她举起咖啡杯,杯壁上的水雾化成水珠一滴滴往下滑:“理想永垂不朽。”
杨烁笑了笑,举起他白色的马克杯跟她轻轻碰了一下:“爱情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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