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槐花高树(一)

府学照旧例只上半日课,水漏中的水漏尽了,徐先生示意今日课时已毕,堂中女郎们纷纷起身。

祝央撑着书案站起来,一直候在堂外的秋芷这时走进来,为祝央收整书墨,观她动作,熟练非常,想必祝容对此人亦是用心调教过的。

秋芷收整完毕,对祝央道:“女郎初至,或恐不识府中的路,且让奴为女郎引路。”

“好。”祝央说着,便跟着秋芷往外走。

渐渐远离了人群,祝央与秋芷两人行在府道中,祝央问:“秋芷,你对府学中的女郎都知道吗?”

秋芷侧头答道:“奴认得,女郎想问哪一位?”

祝央道:“兰叶是谁?”

秋芷答:“她姓江,江东豪绅世家出身,其兄长为名贯江东的才子,与督军府是表亲,江家女君,是督军的姑母。”

祝央道出两个字:“江御?”

“是。”秋芷道,“江女郎幼年曾师承棋鬼黄老,棋艺一绝,兼之家世豪贯,江女郎的性子有些骄矜。”

棋鬼黄老,那个传说中酒醉夜梦与仙人对弈,得窥棋路天机,对棋如痴如狂半生,不理俗世,满头须发皆白,人称棋鬼的黄老。

江家竟然可以请得动黄老,有意思。

也难怪这位江兰叶敢数次翘府学的课。

祝央大致知道了,又问了些秋芷旁的事,谈话之间,脚步便放慢了。

“这位女郎看着好面生,可是初来府中的?”附近悠悠传过来一句柔婉女声。

祝央停步,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位身着浅绿曲裾的年轻女郎,观其情貌,眉目展笑间,似是已为人妇。她身后站着的侍女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

祝央此前并未听说过在督军府有这样一位年轻貌美且已而婚配的女郎。

她一时未应话,秋芷替她答了。

“这位是女君的亲身妹妹。昨日初至府中,桑夫人不知,也是正常。”

桑晚晚面露一分讶异之色,又对祝央道:“妾适才未认出来,原来女郎是女君的妹妹……妾如今再仔细看,女郎的眉眼果然是有些肖似女君的。”

祝央这时显出淡淡害羞,朝桑晚晚微微笑了一笑,复又低下头去。

桑晚晚瞧见祝央这等情貌,一时未再说话,秋芷在一旁道:“桑夫人,女君尚在等待女郎共用午食,恕女郎先行一步。”

桑晚晚道:“是妾唐突,女郎快去吧,若让女君久等,那便是妾的不是了。”

祝央闻言,先向桑晚晚浅矮了矮身,再转身往祝容处走去,秋芷亦转身跟着祝央。

桑晚晚立在原地,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似喃喃自语一般:“她生得真美。”

祝央确认了四下无人,转头问秋芷:“你唤她桑夫人,她是督军的妾?”

秋芷压低了声音道:“是侧夫人。”

祝央心中忽而有些不适,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平静听秋芷说出下文。

“桑夫人姓桑名晚晚,原只是江东蚕户之女,卖入江府为奴,如今已脱了奴籍。以前曾是一户耕读之家的妇人,但被其婆母谴返归家了。三年前得了督军的青眼,入督军府作侧夫人。半年前诞下一女公子,亦得了许多赏赐。”

祝央听完,一时有些沉默,她眉眼微垂,薄唇微抿,透出淡淡的落寞来,秋芷看着祝央,拿不准她是什么心思。

祝央复回神,同秋芷道:“我们走吧。”

祝容照往常的习惯,此时尚在处理府务,薛媪侍立在侧,将下人递上来的名录递交给祝容,

祝容视线仍放在书案上,抬手将名录拿过来,移动视线,展开核对了一番。

名录上列着的祝容为祝央置办的物什,除去日常应备的衣衫首饰胭脂,还有数车古籍药具,以及一张名贵的书案。在那处小院里,亦专为祝央僻出了一处书室。

薛媪停了又停,斟酌着绰词开口:“女君为央女郎备下这许多物件,央女郎她初至江东,许多杂务难免烦琐,一时间恐怕也备不齐,依老奴之见,怕只得从长而计。”

祝容静静审查名录,对薛媪之辞未置可否。

薛媪进一步道:“再者便是,这样一来花费巨大,若是让督军知道,或恐会不快。”

祝容放下名录,回话道:“银钱都是自我的嫁妆中出的,未动督军府分毫,督军要不快,也无地方。”

听到是动了祝容自己的嫁妆来倒贴祝央,薛媪更着急了,失言道:“这怎么行?央女郎来投奔女君,身上未带分毫银钱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花费女君的嫁妆?!”

“砰!”

祝容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书册动了一下。薛媪立时噤声。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祝容冷冷道。

“老奴多嘴……”薛媪颇有些无地自容。

祝容收回手,心中估计着如今的时辰,也该到府学散课的时辰了。便站起身,往正房走去,薛媪小心跟在其后。

祝央果至,见到她,先唤了一声阿姊。

祝容应了一声,道:“净手用饭吧。”

祝央净过手,姊妹二人对案而坐,祝央拾起碗筷,祝容夹了一块藕至她碗中,祝央望着那片藕,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阿姊,我遇到桑夫人了。”

祝容面色不改,平声问:“她同你说了什么?”

“没有。”祝央回道,“她没说什么。”

祝容看了一眼祝央,观她神色,道:“此人不必深交,她说的话你亦不必在意。”

无名小卒而已,不足挂齿。

祝央掩头吃了一口饭,暂且沉默。她只是莫名地,莫名替祝容感到悲戚。

祝容继续道:“说起来你还未见过你那两位甥侄,今夜督军在府中用饭,届时摆一场小宴,你正式拜见督军,再和甥侄们热络热络。”

听到要见祝容的孩子,祝央心中不免雀跃,嘴角微弯,凝水般的眼眸亮了亮。

“好啊。阿央记得阿姊的孩儿一名桁,一名洳,都正是序齿之龄。当时阿姊写信来,还附了一小只银铃,阿央便串成了一只手串,随身带着……只是后来不慎丢了。”

“一只铃而已,阿姊再给你寻别的首饰便可。”祝容安慰她道。

祝央忽而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她很想将自己十年未见的相思之情倾吐而出,将自己这一路上历过的艰险让她知道,可每每话到嘴边,她却都止住了。

夜至,正厅。

一场小宴,老夫人惯于独处,因而未至。祝央在侧厅和孙桁孙洳两个小娃娃玩在一处,桑晚晚携着幼女至席,祝容端坐,在等待府君归府用宴。

少顷,已有仆役来禀报督军归府,祝容自椅子上站起来,走出门去,孙牧此时已从石墙旁走出。他未像昨夜那般着轻甲,只是穿着寻常的衣袍,他体格宽阔,还可从中窥见武将的英猛来。

“督军归来了。”祝容迎他道。

孙牧向祝容略一点头,道:“军营中有事拖了脚步,晚了些,开宴吧。”接着往里头走去,留下祝容一人在原地。

孙牧踏过门槛,入目便是一道青绿身影,那人向他矮身行礼,纤瘦的身影透出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搅得孙牧心头一动。

“妾拜见督军。”

孙牧伸出手,扶住桑晚晚的肩膀,轻声道:“你刚生产未多久,身子还是虚弱的时候,见我的时候不必行这样的礼。”

桑晚晚却道:“这怎么行,妾不能乱了礼数……”

此时祝容已经自门外走进来,桑晚晚亦不再多说,孙牧自然不会在祝容跟前说太多,便暂停了这场对话。

祝容很轻地扫了二人一眼,未曾多言,只道:“妾的妹妹还需拜见督军。”

祝容唤了一声:“阿央。”

祝央便牵着孙桁孙洳两个孩子从侧厅过来,她倩丽身形自屏风旁现出,孙牧看见,便想到了昨夜。

祝央先是叫了祝容一声阿姊。

祝容道:“快来拜见督军。”

祝央依言行至孙牧身前,朝他矮身行礼,很是恭敬道:“阿央拜见督军。”

祝央并没有离孙牧过近,还有三步之遥,孙牧忽而上前一步,伸出一手,抬着祝央的手腕,示意她起来。

孙牧道:“本算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多礼。以后唤我姊夫便可。”

“是。”祝央克制住了后退半步的冲动,低声应道。

桑晚晚站在后头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不知滋味,转头看向祝容,却见她一脸的平静从容,像是早便预料好了似的。

桑晚晚再次想到祝央如今的年纪,不免心中笑了起来,二女共侍一夫,还真是敢呢。

众人入座,孙牧居主位,祝容居副,而桑晚晚坐孙牧旁以伴侍,祝央即是坐着两个孩子旁边,间或地逗弄照顾着。

一场小宴吃下来,孙牧的目光亦在祝央身上梭巡了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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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蹈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