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猜错,裴缚亦无窘态,只淡然道:“是裴某目拙。”
江御忽然逼近一步,问:“你来江东,可是打着算计的心思?你惹恼了戎余,所以来寻求江东庇护?还是说,你是戎余的人,来江东做间?”
裴缚淡定回视,道:“裴某只为求得明主,绝无恶心。”
“那戎余为什么满天下的通缉要捉拿你?”
“裴某初下山时,曾助西北夺得皋地,后觉西北并非投身之所,因而离开。西北督军恐我流露其军情,加之恼羞成怒,因而要捉拿裴某。”
这样的话裴缚已经在孙牧跟前说过,韩迟亦听了两回,如今听来只觉得枯躁无味。韩迟掏了掏耳朵。
江御道:“山匪落草为寇尚且需要一个投名状,裴先生要投江东,是不是也该给个投名状呢?”
裴缚一时沉默,大概并不知要给出什么投名状来。
江御在心中暗笑两声,拍了拍裴缚的肩,道:“江岸风大,先生一个文人,身子骨比不得我江东男儿的勇猛。当心受凉,先生还是快回吧。”
江御挨到了裴缚的肩,这才发觉他似乎要比自己高个一寸。江御自动退离了一步,转身往军府走去。裴缚亦跟在了后面。
回转至军府,江御和韩迟二人正碰见了逃课而来的江兰叶。
江兰叶怀中抱着一只白猫,正笑着逗弄着。身后侍女抱着一张棋盘,瞧见江御和韩迟二人,矮身行了一礼。
江兰叶抬头看见江御来了,笑着叫了一声:“阿兄!”
江御甫一看到江兰叶,强撑着的脸立时跨了下来,指责道:“今日府学不是有课吗?你怎么跑到军府来了?当心母亲要是知道了,你又该吃家法了。”
江兰叶原来的好心情没了小半,她道:“说我作什么,你不是也来了嘛。我昨夜偶然发现一场棋局,棋路与黄老颇为相似,可惜是死局,盘上只余十三子,我本来是想找阿兄你看可否能解,你却不在府中,我猜你应是来了军府,所以我就来军府找你咯。”
江御扫了一眼侍女怀中的棋局,道:“那拿过来吧。”
侍女将棋盘摆放在案几上,江御撩袍坐下,仔细观摩整场棋局,白子几已吞吃掉了黑子的半壁江山,棋盘上密密麻麻布满黑子白子,厮战至此,难怪成了一棋死局。
江御执黑子在指尖,在棋盘上落子,片刻后,十子落下,原来的白子侵吞之势竟已扭转了过来。
江兰叶在一旁看着,高兴地抚掌道:“阿兄果然厉害!”
江御嘁笑一声,似不大在意。
江兰叶转而又道:“不过比之我嘛,还是差了一些。我昨夜只用了七子,便破开了此局。”
江御原有些自傲的神情凝住了,他暗想,江兰叶这死丫头果然不安好心,仗着自己棋艺好些,便四处宣扬。
压制了江御,江兰叶颇为自得,转眼看到了站在一边的裴缚,高声问道:“想来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嵇山首徒,裴缚了吧?”
裴缚向江兰叶拱手问礼,“不才正是裴缚。”
江兰叶命侍女拾去棋盘上新落的棋子,向裴缚道:“嵇山不是号称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么?那裴先生又可能破此局?”
裴缚这时方才望了一眼棋盘,道:“裴某斗胆一试。”
江御起身给裴缚让座,看了江兰叶一眼,意在责怪。江兰叶亦傲然以视。
裴缚就座,然方才下了四子,江兰叶怀中的白猫却忽然蹦跳到了棋盘之上,黑白棋子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将摆好的一盘棋局就给毁了。
裴缚手中还执着一子,停在半空,正欲落下。
江兰叶惊呼一声,叹道:“真是可惜,此局既毁了。我手笨,不能将此局复原,又未将棋谱带在身上,看来此局,裴先生是注定解不了了。”
白猫毁了一局棋,跳下棋盘,仍意态悠闲地踱着猫步,丝毫不知自己的过错,又拉扯着江兰叶的裙裾要她抱自己。
裴缚淡然静坐,将手中黑子又放回棋盅,不疾不徐站起来,道:“此局乃裴某无缘。然裴某亦有一局,欲请江女郎一解。”
江兰叶将裙角的猫儿抱在怀中,闻听裴缚此言,转头向他看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打量。
几息后,她答得中气十足,“好啊。”
裴缚弯身拾起地上的黑子白子,一粒一粒落下棋盘,最终成了一局棋,仍是白子将赢之势,但局上余子二十。
裴缚摆好棋局,摆手对江兰叶道:“江女郎请。”
江兰叶不客气地落座,执起黑子,对着棋局便直接落下。此局比之江兰叶的那一局,余子更多,且白子对黑子的包围之势并不十分迅猛,怎么看都这一局要简单些。
江兰叶心中不免有些不屑,啪啪又连下了三子,之后的两子速度更满了一些,到了第七子时,江兰叶却忽然凝神止步了。
纤白细指捏着黑子,迟迟不落,江御看向此局,心道不妙。若说在起初黑子尚有还击之力的话,那么到如今白子已是据有绝对优势。
这是棋局中的陷阱,引得黑子一步步往里走,最终落于深渊险境。
江御心中颇有些五味杂成,既有些心疼自家妹子,又有些对裴缚的爱才之心。
裴缚立在一旁,并不催促,只静静地等待。
“啪。”江兰叶将棋子丢回棋盅,道,“是我技艺不精,此局我不会解。”
裴缚一时没有应话。江兰叶又问:“那此局的解法又是什么?”
裴缚答道:“没有解法。”
“什么?”
“无论黑子的下法再如何精妙,最终都是白子作了赢家。此局无解。”
“你竟然敢拿无解的局给我……”江兰叶颇有些愤恨。
“裴某以为,以江女郎之棋力,可使此局有解。”
江兰叶一噎,又气愤不过,抱着猫儿往外走了,随侍的侍女慌慌收整好棋盘,也跟着离去。
江御扫了眼江兰叶离开的方向,又回过头来,向裴缚道:“想不到裴先生的棋艺也是一绝。舍妹年少,有失分寸。望裴先生莫要见怪。”
裴缚道:“裴某自不敢。”
韩迟这时招呼道:“两位可要一同坐下来喝杯茶?”
说着,韩迟又倒腾出来了他的那堆茶具,一一摆在案上,又去找出了两张坐垫,放在案前。
“江郎君,裴先生坐。”韩迟道,挽袖要去侍弄茶具。
“诶,将军。”江御叫住了韩迟,“你的茶艺,泡出的茶可能入口否?还是让在下来吧。”
韩迟哈哈笑道:“成成成,还是孟舟更懂茶道。便让你来吧。”
江御依案坐下,伸手去拿茶盏,韩迟亦拉着裴缚一道入座,茶水翻浪间,裴缚的话音在袅袅水气中响起:
“适才江郎君问我,为督军效力,需给出一份投名状。裴某思索良久,只觉得,皋地的三仓粮廪,是一份足以让督军满意的投名状。”
江御闻言,手中的动作不停,接声道:“裴先生倒是说得轻巧简单,皋地仓廪本就布防森严,如今又落到了戎余的手里头,西北那边个个胃口大得跟饿狼一样,不然你以为戎余为什么要先夺取皋地?”
一盏茶已经斟满,江御挪动茶盏,递向韩迟,再斟第二杯。
裴缚垂眼,又道:“裴某有确切消息,皋地粮廪将沿大运河,再过云江,运往西北军营。”
“运粮此等要密,你怎么会知道?”江御反问。
“裴某探听得知。”
“如果此是假的呢?”江御毫不客气质问道。
“裴某以性命作保,不会有假。”
江御嗤笑一声,“你的命值几个钱?”
裴缚慢慢抬眼,一时静默。
韩迟眼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在一旁道:“孟舟,不妨先听裴先生说说?”
江御转头面向韩迟,语调冷利,“听他说?”
“他一个口蜜腹剑的说客罢了,他露出西北运粮的消息,不就是要我们去截粮吗?成则矣,不成怎样?三言两语,便想要江东出兵和戎余争粮?”
韩迟结巴道:“啊这…”
裴缚看了眼小泥炉上蒸腾的水雾,淡声道:“裴某自江岸时觉,临江水涨,今年雨水丰沛,较往年潮落时日更短,本应退至水岸十丈的江水,如今只有六丈。江东水泽虽而丰沛,但耕地并不很多。且江东拥兵数万,亦急用粮。裴某观天象,下月将有大雨,届时临江水涨,只恐怕督军需用演武场来作屯田之用了。”
“砰!……”
江御猛地将手中水壶扔到案上,向韩迟冷冷道:“谁让你放他去演武场的?”
“我……”韩迟一时心虚不已。
“江郎君又何必因一己之见而对裴某生出提防,江东少粮是如今之事实,且江东兵士擅水战,西北地处陆中,无水战经验,远道而来亦水土不服,皋地这一块肥肉,江东何乐而不夺呢。”
江御干脆不泡茶了,抄起两手,站起来背过身去,韩迟看着江御的背影,迟疑地叫了他一声:“孟舟……”
江御只板着身子,不作回应,裴缚静静坐在下首,等待江御给出答复。
韩迟这时道:“不如先将此事禀明督军,待督军斟酌后再定?”
片刻后,江御猛然转过身,衣袍卷动一阵风,道:“那便由督军作择,只是你。”他话语转而指向裴缚,“你最好不要有妄动。否则,在江东的地界,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裴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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