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
江东的日光似乎也是格外的亮,明明白白地照见了这一片城郭,屋檐乌瓦排列齐整,街巷交纵,成一派欢欣。
自天边的第一抹亮色照进木窗,祝央就已醒来了。
虽则休憩整夜,她的眼底还是可见几分疲惫。昨夜祝容让她独自在此睡下,她还是没有再去碰那张床榻,只拿了一床衾被,裹着自己缩在角落里浅眠。
祝央站起身,将衾被放回置床榻,正兀自想自己要如何洗漱时,屋门已然被人推开了。
一位清秀侍女恭谨地向祝央见了一礼,道:“奴名秋芷,女君吩咐,往后奴便听女郎差遣。”
秋芷身后还站着两位侍女,手中端着洁净衣衫并洗漱之具。
祝央应了声好,微张双臂待秋芷来为她换衣。一番装饰之后,秋芷递来了一面铜镜,意让她看看自己的发髻梳得是否满意。
祝央接过,看着铜镜之中的面容,一时无言。
秋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女郎,这是奴自女郎换下的衣衫寻到物什,想必是女郎的爱物。”
祝央转头看去,静静躺在秋芷掌中的正是一块剑穗。
她看了此物几息,还是伸手拿过,微笑着向秋芷道谢:“这的确是我的东西,多谢你帮我寻到。”
那块剑穗被祝央握在掌心里,凸出的部分摩梭着她的肌肤,在喻示着这其中的因果。
……
秋芷带着祝央去了一处院落,道祝容安排好了此地便是她起居之所,虽比皋地住处算不上大,但至于可供安身。
祝央在这座院子里停了会儿,祝容不久便来了。
“阿姊。”祝央唤了一声。
祝容微颔,意其听见了。又仰头望了一眼天光,道:“时辰到了,我带你去拜见老夫人,之后便去府学。”
祝央应声,跟着祝容往老夫人的住处行去。
老夫人是府君的祖母,孙牧少孤,老夫人以一己之力撑起孙家,承担起孙牧的抚育之责。
孙家据江东三世,算起来老夫人亦是看着江东一步步到了今日的荣光。
祝央在皋地时便已听说过这些,想起来当年皋地江东联姻,亦是祝成书信于老夫人的。但她到底未曾见过其真容。她年纪尚小,阅历亦不多,如今要去见老夫人,祝央难免会生出些忐忑来。
“待会儿你见到老夫人,只需恭敬问礼,她问什么你答什么便可。多余的不必问。”祝容边往前走,边淡声向祝央嘱咐。
祝央应声,不多时已经到了所在。祝央随着祝容往里走去,一位白发老媪站在门前,祝央瞧着,比之薛媪,应是还要大个几岁。
祝容停在门前,对老媪问道:“祖母可曾起身?妾带着母家姊妹与祖母请安。”
老媪听了回道:“老夫人已用过了饭,正在饮茶,夫人尽可入内。”话毕,老媪的目光悠悠放向祝央,只瞬息便又挪了开来。
祝容向老媪道过谢,带着祝央进了屋内。祝央始终低眉颔首,露出一派恭谨的模样。
老夫人穿着端重,满头白发亦梳得齐齐整整。她高坐上首,颇有不怒自威的气概。
入座后,祝容简单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终是将话题引到了祝央身上,老夫人看着祝央,浅笑道:“我乍看到阿容的妹妹,倒是想起了阿容初来江东的那几年。”
祝容微笑以应,“妾的妹妹叫阿央,算起来,阿央今年及笈呢。”
“哦?可曾过了及笈礼了?”老夫人问。
“已过了。”祝央回答道。
祝容又道:“妾今日来,还想求祖母一桩事,阿央可能入府学与诸位女郎们一道学习课业?”
“这还需求么?不需我说,阿央这孩子这般得体,也该入府学的。”老夫人答得颇为爽快。
待祝容祝央二人离开之后,老媪从门外进来,替老夫人换了杯清茶。
老夫人端详着手中的清茶,问老媪道:“阿繇,你觉得阿容带来的那位女郎,如何?”
老媪略沉思片刻,道:“瞧着低眉敛目,像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只是奴不知,她是否真是主母的姊妹。”
老夫人听了并不否认,道:“一月前皋地城破,一个刚及笈的弱质女流,又是如何做到安然无恙的出现在江东。”
老媪现出几分疑虑,“只是观主母情貌,这位祝女郎不似假冒。奴曾略瞧了瞧她的五指,并无厚茧,但指缝中有些乌痕,像是一时洗不去的。或许这一路上,她也真是吃了些苦的。”
“吃得下苦自然是好,怕就怕在她不肯就这么吃下去,难保她不会将吃下去的苦再吐出来。”老夫人话语说得直白,老媪顿时明白了话中弦音。
“只是一个刚及笈的女郎,料她也不知事。何况,皋地如今烧得只剩灰,仓廪中的粮全进了西北的手中,全无依傍。主母尚且要仰您鼻息,遑论她。”
见过了老夫人,祝容便送祝央去了督军府的府学。
所谓府学,是所谓一府开设,专为豪绅世家的子弟所用。祝央在皋地时亦是在府学中开蒙的。
祝容简要向祝央提醒道:“江东豪绅世家遍地,在府学中的女郎要么是某家的嫡系,要么就是配了高门待嫁的,心高气傲是难免的,你小心些,不要闹太多龊语。”
“我知道的,阿姊。”祝央回答道。
祝容沉默了一会儿,张口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开口还是一句:“你在这里若是有何不便,尽可告知于我。”
“好。”
府学的教习先生多为女子,祝央知道总教习先生便是女子,姓徐。徐先生生得清瘦,却颇有些威严在身,初见祝央时倒还算温和,将她引见给了府学中的众女郎们。
“这位是祝女郎,往后与诸位一道在府学中就习。”
她也姓祝?
刘岁玉直接问道:“你是督军夫人的妹妹么?”
祝央回道:“我是啊。”
“皋地不是一把火烧了吗?你怎么逃出来的?”吴念湘也凑过来问。
在座的女郎坐了有十多位,祝央可谓是一个都不识,无奈只能用客套话应付过去。
“家奴护送我到江东来投奔阿姊的。”
“……没有,我并未见到西北督军的模样。”
“没有,我一直在马车里,看不见外头的景象。”
“没有……”
祝央回了许多问话,大概是还未至课时,府学中的女郎们都围在祝央身旁问她一路上的见闻。
江东果真算是个世外桃源,所谓兵战二字,恐怕她们也仅在江东的演武场上见过。
徐先生自堂外进来,手中执着把木尺,提醒道:“诸位,已至课时,速速就座。”
聚拢的女郎们散了开来,祝央亦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耳畔听得一句低语:“咦?兰叶姊姊今日又不来么?”
/
江东外郭,江东军营,演武场。
“喝!……”
兵士手执长枪,两两对阵,进行比试演武。偌大一个演武场上站满了兵士,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演武场沿临江而设,此地位置特殊,位于上游,虽临江水,年年四季都不会有江水漫岸,而稍往下游之处,则春时水淹,秋时水落,留下了一片肥沃的淤地以供屯田之用。
演武场相隔一里之处,则设下了江东军府。
副将韩迟正在军府内品茗,行军打仗多年,他本来是个大老粗,奈何江东安稳了这些年,又受了一些江东名士的熏陶,他也有些兴味来学着品茗。
韩迟将火炉上的小壶提了起来,往盏中倒水,脑子里忽然想到了裴缚,一时分神,滚水溢满了茶盏,顺着案几流到了大腿上,烫得韩迟扔下水壶忙站起来,用手拍打着,颇有些狼狈。
忽而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了进来,有如山涧清泉,惠风和畅,直让人心中发痒。
“将军,所谓茶道意在凝心,你分了神,又如何能泡出好茶,倒是平白可惜了我的碧螺春。”
一位白袍郎君提步进了来,一双桃花眼可谓三春含情目,举手投足间,气态优雅,仪表堂堂。
此人便是名贯四方的江东才子,江御,出身江东豪绅大家,与江东督军府亦是表亲。传闻其名下巨富,可抵得上三座军防重镇。
韩迟害了一声,“孟舟,你就莫取笑我了,我这几日潜心研究,也算是入了门。”
江御问道:“方才将军是在想什么?”
韩迟答道:“那个前些日子来的嵇山首徒,不知道他来江东到底是作甚的。”
江御挑了挑眉,“裴缚?他还在军府待着?”
“怕是真要赖在这不走了。”
江御轻笑一声,如今西北戎余四方发布通缉要捉拿他,想来真是没处去,才来江东避难?
“裴缚如今在哪?”江御问。
韩迟朝外头演武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晨起时就在演武场上乱晃了。刚才还有人回来禀报,道他还在那里。”
江御道:“我去会他一会。”
话毕,江御已经踏出门槛,韩迟匆匆绕过案几跟过去,“诶,我也去看看。”
一个是名震天下的嵇山首徒,一个是名贯四方的江东才子,真是有些让人好奇两人对上会如何。
江御到了演武场上,目光绕过重重兵士,在那江岸旁便发现了一个清瘦的灰色身影,江风拂乱了他的发带,卷起衣袍纷纷。裴缚直直地站在那里,时而看看滚滚流动的临江水,时而望一眼演武场上的兵阵。他的神情总是淡漠的,好似无物可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江御走过去,在裴缚跟前停下,先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江御。”
裴缚亦拱手回了一礼,“不才裴缚。”
江御暗暗打量着裴缚,他穿的衣袍色灰,半新不旧的样子,比之江御身上的白锦袍,可是落了下乘。
江御的声音夹杂在江风中,“久闻裴先生大名,听闻西北霸主都在求访先生,不知先生又为何要来江东?”
裴缚平静答道:“江东地灵人杰,方为好去处。裴某心向往之,因此而来。”
江御哈哈笑了几声,转头扫向另一边的演武场,道:“裴先生站在此外看了许久,不知可看出些什么来?”
裴缚回答道:“起势中庸,攻势迅猛,正起了制敌出奇之效。裴某猜测,这应是阁下所创。”
江御面色凝了一凝,“你猜错了。这是韩将军所创,可与在下无关。”
韩迟莫名被点道,愣了愣亦应道:“是是,这实是我所创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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