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仆妇拎着木桶,一股将热水倒入木浴桶之中,升腾而起的白色水汽氤氲了四方空间,一张屏风阻隔出了一片角落,里头人影晃动,搅得水汽翻转腾旋,灯烛亦在其中摇摆不定。
倒水的仆妇接着退离了门外,仔细着将房门带好,一时四下里静谧无声。
祝央站在浴桶旁,停了一停,伸手将发间髻解散了,乌黑亮丽的青丝垂落在前胸。纤纤素指解开衣带,顺着衣领将上衫剥落开,露出巧致的锁骨,光洁白皙的肩头,以及未曾真正长开,但已暗含风韵的□□。
祝央褪尽了衣,跨入浴桶之中,一月未曾洗浴,突然再次触碰到温热的汤水,她的身体竟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缓缓下沉,汤水渐没过肩头,她亦坐到了桶底。
屏风外,祝容的身影透过屏风,现出一副端丽之态。
她的话语里不自觉得带有审视,“这一月,你孤身一人来的江东?”
“是。”
“你的仆妇侍女呢?”祝容问。
祝央稍稍静了一静,答道:“死了。”
她略过了这一路上经历的种种惨象,只是一句淡淡的“死了”。
祝容亦未深究,反倒站起了身,屏风上她落下的影子亦跟着站起来,祝央转头看去,祝容不急不缓迈过屏风,站在了祝央身前,居高临下地。
祝央抬头仰望着她,眼中一片纯稚,她轻声道:“阿姊。”
淡淡的水汽自祝央肌理表面升腾而起,还带着淡淡的体香,水珠顺着肌肤滑落而下,竟不见水痕。
祝容神采淡淡,她淡静的眼中映着祝央姣好的面容,玲珑的身体,十年未见,祝容亦有几分不可置信。昔年那位矮小调皮的妹妹,如今已长到了这番国色。
她看着祝央的面容,平声问道:“这一路兵乱遍野,你如何安然无恙。”
祝央的眼睫眨了一眨,似有一分不可察的狡黠自她眼中一闪而过,她回道:“阿姊不信我是祝央。”
“不。”祝容下一瞬即回道。
“我不信你尚且是完璧。”
祝央眼中的光亮暗了一分,她想起了裴缚。
佯装无虞,祝央道:“阿姊,可请医士来验我。”
她说的不是验身,而是验我。这已平白地将她置在了一个卑下的境地。但却又带着那么一分固执。
祝容当然不会这样做。
她是她的妹妹。
祝容道:“不必。阿央是否是完璧,如今的世道,也无甚紧要了。”
她走近祝央一步,伸出右手,摸向了祝央的侧脸。
祝央并不抗拒,只是顺从地贴着祝容的手,抬眼看向她。
祝容感受着手中传来的细腻温热,轻声道:“阿央生得很美。”
祝央回道:“阿姊也是。”
祝容笑了一笑,对此话不置可否,后又问:“阿央今年该及笄了?”
脑海里忽然一句话划过,祝央的脸色瞬间灰白了一分,“是。”
祝容故作未觉祝央的不对劲,只是道:“既然及笄了,阿姊也该给阿央寻一位如意郎君了。”
祝央面上现出片刻的沉默,皋地城破那日,她还未来得及行及笈礼。
想起来在城破的前一夜,祝成还对她说过,要为她办一场盛大的笈礼,现在祝容问起来,祝央只觉得昔日之景恍如隔世。
祝容的手自祝央脸颊缓缓移动到她的肩头,顺着肌肤水痕,留下一阵轻微的触感。
“阿央生得这么美,阿姊一定要为阿央配一位举世的郎君。”
祝容挪动脚步,走至祝央身侧,暗紫曲裾由着脚步的迈开而扬起,后又落下。
祝央没有转头跟着祝容的视线,仍然直面着原来一处地方,她的声音传过来,
“阿姊要给阿央寻一位像姊夫那样的人么?”
祝容未答话,只道:“水快凉了。”她自木架上拿过一件洁净的裙衫,先为祝央擦干了水渍,再为她套上。
祝央微张双臂,任祝容在她腰间绑缚好裙带,祝容道:“这是我存在箱笼中的一件旧衣,有些仓促,委阿央先穿着,明日阿姊命人来为你裁新衣。”
灵巧的手指将裙带绑好了一个裙结,祝容伸手欲探向祝央额间,冷不防便被祝央伸手一把抱住了。
伸出的手静在半空,祝容一时微怔。
“阿姊,阿央很想你。”
“……恩。”
……
夜至一更,月上梢头。
祝容再吩咐了仆妇将主院床帐中的衾被换了,对祝央道:“阿央今夜便一同歇在此处吧。”
周遭仆妇抱着衾被行来行去,略过灯烛落下重重暗影。
祝央疑惑道:“姊夫不在吗?”
祝容回道:“督军忙于军务,他不常回府中来歇息。”
祝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一转视线,才发觉到祝容身旁站着一位白发老妪,形容垂老,伏首低眉。
眼睫微扇,祝央将这老妪与脑海中的重叠起来。
她一下又想到了自己的乳母,那位总是笑着对她说话,抚育她长大,在逃难时为她挡住流矢,后来又死在山寨里的妇人。算起来,乳母今年不过三十初初而已。
祝央不再看薛媪,垂眼看向别处。
待仆妇收整完后,姊妹二人上了床榻,祝容颇为细心地为祝央盖好衾被,仆妇拢好床帐,吹好灯烛闭门而去。
颠沛流离一月有余,乍然卧到温暖香柔的衾被,身旁还睡着十年未见的阿姊,祝央竟觉得有几分不习惯,她一直在担忧的,还是祝成的生死。
“阿姊。”祝央在黑暗中唤了一声。
“怎么?”祝容问。
“我想问,父亲如今的行踪,阿姊知道吗?”
“月前我曾派人打探,回来的探子禀报,皋地城破,皋地督军不知所踪。”
祝央呼吸一滞,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讲起,片刻过后,她道:“阿姊,我想去此地的山寺,为我的乳母侍女立块牌位。也为父亲祈福。”
祝容浅浅应了声:“好。再过几日,待阿姊为你打点好侍女住处,见过了老夫人及一应府学里的女郎们,便派人护送你去江东的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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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凄凄,寒月高挂,整座督军府陷入了一派香梦的沉寂之中,月影疏落,一阵踏踏的马蹄声突兀的自街道上响起,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最终勒停在了督军府门前。
看守府门的老仆听见马踏声响,忙从被中爬起,提了灯笼打开府门,向来者迎道:“府君归来了。”
来者有两人,为首的一身轻甲军袍,腰间配着一把带着鞘的铁剑,眉目英朗,肩宽腿阔,但因披月而行,浑身带了一层肃寒之气,此人便是名震四方的江东督军孙牧。
其后一人同着轻甲,但未携带兵刃,那股肃杀之气亦弱了三分,其名周均,乃是孙牧的副将。
孙牧松开缰绳翻身下马,行动之间寒剑磕碰到了轻甲,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脆音。
周均跟着下马,随孙牧跨进府门,在他身后禀报道:“督军,白日说过的戎余将本府设在了皋地,他又发出布告捉拿嵇山的人,恰裴缚又来了江东。督军如今又可拿定了主意?要拿那裴缚如何?”
孙牧步子跨得大又快,周均为了跟上,难免有些匆忙。
孙牧头也不回道:“夜已深,此事明日再议。”
“督军,此子身上的疑点颇多,当心中了他的计。末将听闻……”周均还想再力争一二,孙牧已经到了主院门口,叫停了他。
“周均。你不必疑心裴缚此人过多,省得反受其累。这里是江东,他若是敢有异动,杀了便是。”
周均话语一噎,却也不敢再多说别的,只得拱手道:“是。”
孙牧摆手,“好了,你自去睡吧。”
孙牧跨入主院,看向那扇紧闭的屋门,暗自提了口气,觉胸中那股欲念直需抒解,一把推开房门,月影如洪水般涌入屋内,与此而来的还有森森寒气,暗暗使人心惊。
门轴响动的那一刹那,床帐中的祝央就已经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似是从未睡着过一般。流离一月有余,刻骨的警觉让她纵然睡在了祝容的身侧,亦无法做到全然放松。
祝央视线扫向身侧,竟是空空如也。
屏风外那阵粗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隐隐透着一股饥不渴耐的意味。
孙牧绕过屏风,黑暗中似乎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角略过,他眯了眯眼,心中疑云顿生。迈步向床榻走去,伸手一把撩开床帐,里头有的只是凌乱的被辱,没有他的夫人。孙牧伸手摸了摸,尚且是温热的。
孙牧想到了那片衣角,转而看向了放在屋角的箱笼,提步走去,他站在这只箱笼前,看了会儿,弯腰探手欲打开。
“督军。”
祝容清冷的声音自屏风外传过来,孙牧的手一顿,后又直起身。
祝容身着寝衣,乌发披撒,一副就寝的模样。
孙牧看着祝容,眼底的意味不明。
祝容答得坦然:“妾的阿妹今日来了府上,妾忧她离家在外睡不安稳,便让她与妾睡在了一处。不想,督军今夜竟从营中回了府上。是妾的不是。”
祝容亦看了那只箱笼一眼,接着道:“阿妹年岁尚小,胆子也小,冲撞了督军,妾替她给督军赔罪。”
孙牧没有再说别的,亦未表露出不满,只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便不打扰你们姊妹二人叙话了。”又略过祝容身侧,离开了。
祝容侧头看了一眼孙牧离开的方向,走至箱笼旁,伸手打开箱盖,祝央正抱膝缩坐在里面,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的神情算不上尤为惊慌,但脸色却有些苍白。
祝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只静静地,未执一词。祝央亦慢慢抬头回视,她叫了一声阿姊,祝容没有应。
祝容道:“他已走了,没事了,出来吧。”
祝央稍有些笨拙地从箱笼中出来,祝容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后又凝步,侧身望向祝央,问:“你会什么?”
祝央答道:“毒。”可她今夜身上并没有□□药。
祝容默了几息,“杀过人吗?”
“杀过。”
“几个?”
祝央却没有直接回答,只问:“阿姊真的想知道么?”
祝容轻笑了一声,道:“阿姊不问了。”
生逢乱世,杀人已经是一件最为平常的事,遑论数目。
“阿央接着睡吧,阿姊还有旁的事。”祝容说罢转过身要往外走,又被祝央叫住了。
“阿姊,我很像你么?”
祝容止步,仍背对着祝央,她答道:“不,不像。至少,阿央比我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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