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槐花高树(四)

祝央有些好奇这棵古槐长了多久了,到底没有问出来,只是对一旁的秋芷道:“秋芷,你吃过槐花吗?”

秋芷点点头,道:“奴吃过的。只是一般多在春时才有,不想这座寺里的槐在秋时也会有花开。”

祝央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名字里有一个秋字,倒也是应了景。”

秋芷道:“奴的名字都是主家赐的。”

祝央问:“阿姊起的?”

“... ...是。”

祝央仰头看着这一树槐花,似在叹息,“可惜,这树长得实在太高,我爬不上去。”

秋芷道:“女郎想要槐花吗?奴可为女郎摘来。”

祝央看向她,有些不信,“你怎么摘... ...”

秋芷于这时却忽然一跃而起,瞬息之间已至槐树的中部,她一手攀住树枝,一手将一串串的槐花摘下裹在自己的裙裾里,待周围的槐花几乎已被她摘得差不多了,秋芷方才舍得跳下树来,将满裙的槐花捧到祝央跟前。

祝央眼现惊异之色,“你会武功?”

秋芷敛眉道:“奴本是女君的武婢。”

秋芷会武这件事,倒似乎引起了祝央一点好心情,她眼底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自山寺里要来一个竹篮,将秋芷摘来的槐花都装好了,住持过来告诉祝央,道是她立的长生牌位已而安放好了,问她是否要去看一看。

祝央自然会去,到了殿中,视线扫过一排排的木牌,发现了她立的那两个牌位,她的乳母还有侍女。

祝央没有为祝成立牌位,只因她不信,祝成真的就会这样死了。

祝央再次燃香,插入香盘,双手合十作祈福状。

片刻后,祝央转身正准备离开,视线扫过了一处角度,迈了一半的脚步就这么停住了。

祝央愣神,在疑惑自己可是看错了。

她复转回身,再仔细看向刚才那个角落,视线移了又移,终于定在了某一处。

“赵双燕。”

这三个字再次涌入祝央的眼帘,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轮回,注定的报应。

祝央问在旁的住持:“这个牌位是谁立的?什么时候?”

住持答道:“十日前,是一位年轻俊朗的公子。”

“他叫什么?”

住持一时未答。

“他可是,姓裴?”

“老衲不知。那位公子并未透露姓名。”

祝央离开了山寺,坐到马车里,天总算是完全黑了下来。

祝容派了护卫护送,祝央并不担心会有匪贼打劫。

可她心里莫名地便害怕了起来,她害怕那块牌位是裴缚立的,她害怕裴缚和赵双燕是旧识,甚至,她害怕裴缚就是那个与赵双燕有过婚约,赠她玉珏的人。

如果裴缚要为自己的旧爱报仇,她不用说来杀裴缚了,只怕会被他给反杀。

祝央混乱地想了很多,最后想自己是否有些多心,只是一块牌位而已,未必就是裴缚。

她努力劝说着自己,未必未必,怎么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可是万一真的有这个万一呢?

她又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皋地破灭,四寨蒙辱的仇。祝央一定会报。

可是今日祝容已经将话说到了那般地步,要么嫁裴缚,要么离开江东。

她还能去哪里呢?祝容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无处可去。如今四野兵荒,怕只怕她刚出江东一步,就已经被糟践而死。

祝央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甲缝里的血肉已经干涸,掌心的伤亦已经结痂,只是还透着可怖的黑色。

祝央不会离开江东的。

天下这么大,可皋地已经没了,惟有阿姊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至于裴缚,杀他,是早晚的事。

督军府。

祝央想要去寻祝容说上几句话,却在院门口便被薛媪给拦了下来。

“女郎,督军已同女君歇息了,女郎有旁的话,不妨待明日再说。”

祝央心中生出些尴尬,道了声好便折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主院卧房内。

孙牧正在泡脚,祝容坐在不远处的书案旁,仍在翻看账目。

孙牧听力一向极佳,听到了门外薛媪的声音,他又想起了那个身姿婀娜的女郎,于是便问祝容。

“阿容,你的妹妹如今及笄了么?”

祝容执笔的动作未停,抬头对上孙牧的视线,语气轻淡:“今年及笄了。”

孙牧听到是今年及笄,一时心中又有些犹疑不定,十五的年纪,却生得已经这般好了。只是年纪还是小了一些,竟比祝容还小了十一岁。

孙牧又问:“竟然阿央已经及笄了,阿容你可曾想为阿央说一门亲?”

祝容微微笑了笑,“妾自然是想的。督军问起这个,可是也想为阿央作媒?”

孙牧自是不可能直接便说出自己想纳祝央作妾室的想法来,于情于理都不合,他便说出了一个不可能成事的人选。

“孟舟如今也已经及冠了,江家亦想为他说门亲事,我看,他或许不错,得配阿央。”

祝容面上笑意不减,对孙牧的算盘已是心知肚明。

江家门第高,江御又有着江东才子的名号,他同江兰叶一样,都自负才名,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娶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纵然祝央容色一绝,可江御如何的美人没有见过,倒可能反而会因容色来看低祝央,觉得她是以色事人。

祝容问道:“孟舟愿意娶阿央么?妾看他似乎也无心婚嫁,阿央毕竟没有高的门第,只怕配不上孟舟。”

孙牧佯道:“且明日来,我问过他,若是有意,可让他与阿央见一面。”

到第二日,孙牧到了军府,江御亦在此处,竟在与裴缚弈棋。

昨日,因裴缚献计,孙牧成功夺得了戎余的粮廪,如今数只船已经顺着临江一路往军府送过来了,孙牧因而对裴缚看重了些,也少了些提防。

稀奇得倒是孙牧原来听说江御同裴缚吵了一架,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不想如今反倒和和气气地在这里对弈。

“督军。”江御见孙牧来了,略向他拱手行了一礼。

裴缚亦起身致礼。

孙牧示意二人坐下,自己又寻了个地方坐下,先聊完了军务后,孙牧便提起了祝央。

“阿容的妹妹投奔江东,她年纪已至婚配之龄,阿容便想为她说门亲事,我看孟舟你正合适,不知可有意?”

孙牧说得直接,江御一下未曾反应过来,几息后,他答道:“表兄你可是在说笑?”

孙牧哈哈笑了两声。他早料到江御会是此等反应。又道:“孟舟,你还未见过她呢。阿容的妹妹名阿央,阿央今年及笄,年纪虽则并不很大,但已是出落得大方得体,亦知礼。”

江御一时不言,见不见又怎样,祝容的妹妹,他可没心思去招惹。

“督军,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再过几年潇洒日子呢,若是成了亲,成日被人拘着,真是无趣。”江御推辞道。

“成。既然孟舟无意,那便算了。”孙牧自然乐得不作这个媒。

裴缚静坐在旁,手中捏着一枚黑子,眉眼微垂,视线放在棋盘之上,在观摩这一场棋局,这一子又该落在何处。

“阿姊。我昨日想明白了,我可以去嫁裴缚。”祝央寻到祝容,同她说。

祝容并不诧异祝央转变了态度,她直觉祝央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们本质上其实都是一样的人,祝容懂祝央,骨血相连的姊妹,又怎么会背道而驰呢。

祝容道:“阿央,这一桩事,是阿姊对不住你。阿姊保证,待裴缚已成弃子,阿姊一定会让你手刃了他。”

祝央本意假面逢迎祝容,暗地里再去找机会弄死裴缚,听到祝容这么说,她忽而有了一分动摇。

天下的谋士确实不止裴缚一人,但是当下这般合适的棋子,也只有他了。

祝央默了片刻,还是问:“阿姊,你想要什么。”

祝容笑了,“阿央做什么忽然问这个。”

“我怕。如果,如果我在某一日忍不住了,杀了裴缚。阿姊会怪我。”

祝容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倘若真到如此不得已的地步,那杀了便杀了吧。”

祝央走近祝容,双手攀上祝容的肩,依偎在她肩上,一派缱绻。

“阿姊,阿央只有阿姊了。”

“阿姊不要赶阿央走,阿央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阿姊想要的,阿央不问。但只要阿央能做到的,阿央一定会为阿姊去做。”

祝容复静默了下来,她扶着祝央的手臂,以示回应,但终未答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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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蹈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