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灯火信

秋风渐起,天黑得一日比一日早了。

祝央离开了屋子,正要去为裴缚寻一些草药。

萧域在之前已发了话,寨中有的草药她可以尽意使用,于是在除却给裴缚准备的药之外,祝央还收拢了一些别的,以作制毒之用。

寨子的房屋并无在皋地的房屋那般瓦片齐整,院墙板直,大都是从山里头随意伐了几根木头,搭起了梁柱,再铺些茅草。

各间木屋或铺了木栈道以连接,总得看上去,粗陋至极。祝央行于栈道上,手中正提着一只竹篮,秋风乍起吹乱了她的裙带,过完栈道,祝央便去了药房,也便是医士所在的处所。

走进去,祝央向医士道:”老先生,我来寻一些草药。”

医士站起身,正要为祝央引路,“女郎这边走。”

此时正也坐在药房里间问脉的钟贵,陡然听到一句熟悉的女声,登时愣住了,刹时间全身的血液凝固,钟贵的手极冷,身也极冷。

却挡不了他冲向外间的步伐。祝央正要往里处走,忽听到一阵稍显杂乱的脚步声,她循声看去,便看到钟贵那震愕的一张脸。

祝央面色依旧平静淡然,眼中的平和亦半分不减。

钟贵看着祝央,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指着祝央道:“是,是你……!你竟然没有死!”

十日前,东寨劫来了一女郎,本是东寨主的压寨夫人,却于新婚夜死于大火之中。

“原来你根本就是假死!你会医……?东寨的毒是你下的对不对!”

祝央有些疑惑的样子,“阁下这话,是何意?我怎么听不大懂?”

钟贵本想直接去向萧域告发。听得祝央说这话,又有些迟疑了,明明两张脸一模一样,莫非这世上真有长得一样的两人?

“阁下,可是认错了人?我初次离家,方到此地,未曾见过阁下。”

钟贵不免怀疑起来,难道真是他认错了?

……钟贵怀疑着离开了药房,临了还回头看了祝央一眼。

祝央选好草药,提着竹篮也离开了。

钟贵独自一人走着,走在栈道上,忽然之间,胸膛一顿,有如万箭刺心的剧痛,猛袭而来。

钟贵猛地抓住一旁的木扶手,五指指节粗大,拧成一节节,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另一手捂住胸膛,将衣襟都抓皱了。

他中毒了。

“噗……!”一口浓郁且黑暗的血被钟贵吐了出来,沾得满口满嘴都是,更有源源不断溢流之势。

胸膛的刺痛一阵接一阵,钟贵伸手想抹去嘴上的黑血,如何却也抹不干净。

好狠的毒啊!意识到这点,钟贵没有转身走向药房,而是径直要往大堂处找萧域。

他要告诉萧域,祝央就是投毒害死全东寨的那个毒妇!

然而没走几步,钟贵脚一软,跪倒在地,想勉力爬起,两腿已而使不上力。

钟贵干脆爬行,两手使力往前攀行,走了不过两尺,就咽了气。

自他脚下两尺,是一长长的黑色血痕,触目又惊心。

祝央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中平静,不带丝毫怜悯,片刻,她转身离开了。

/

祝央回去不久之后,萧域就走了。

“裴先生,我从厨房里寻来了一些山上采的野菌菇,洗净了做了一碗汤,先生久病,虽说山中并无山下那等佳肴,但菌菇亦有其用,喝碗汤滋补滋补吧。”

祝央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碗腾腾冒着热气的汤来。

自然,说什么这碗汤是她做的,自然是骗人的话术,其实只是她路过厨房,顺手端了一碗。

荒山里最不缺的就是菌菇了,她端了一碗也不会有人在意。

祝央想裴缚久不入世,于当今的物价也不清楚。正好在他跟前多添几分良善的模样。

裴缚果然感谢道:“蒙女郎照料,裴某不胜感激。”

“先生快饮了吧。”祝央将汤递给裴缚。

裴缚注意到祝央手上缠了一卷白布,像是受了伤。

“单女郎,你的手……”祝央道:“碾磨药草的时候不慎伤到了,小伤,我已上了药,并不碍事。”

实则祝央并未真的受伤,她只是象征性地缠了一圈白布而已。

裴缚没有再说话,饮完了祝央给的菌菇汤。

饮完后,裴缚取出了一节剑穗,那也是他的随身之物之一。

他交给祝央,道:“这本是裴某配剑的剑穗,但配剑已于下山途中折断,只余这一节剑穗留作念想。今裴某以此赠与单女郎,权作凭证,他日女郎若有需,裴某必定尽全力相帮。”

祝央的目光投向裴缚掌心上的剑穗,“那秋鱼,便谢过裴先生了。”

她伸手拾起裴缚掌心的剑穗,指尖碰及他掌心,微痒的触感。

/

裴缚为萧域献的计,在第二日已经一纸交给了他。

“中部四寨各处其山,各自相隔数十里,彼此之间仅余哨人通信,虽则传达不甚便利,但亦有地势之利,坐镇于各山之便,有如当初皋地之三河两湖之利。”

“可饶是有三河两湖之利,皋地一样亡了。”萧域道。

“是。”“但中部四寨,不是皋地,各山崎岖,不是三河两湖。”裴缚身披一件素色披风,坐于书案前,伸手挽袖,提笔在白纸上写下。

“裴先生又是何意?”萧域问。

“意思很简单。”裴缚淡淡道,“中部四寨易守难攻,但西北戎余军兵强马壮,守也未必守得住。那么,唯一可行的就只有诱敌深入。”

“三河两湖虽然有交通之便,但败也败在其四通八达,若有船只行于其中,便如入水游鱼。敌船若进,皋地无法全部阻击。若说逃生,只需将主流干道封死,再投毒。”裴缚说道,简单一番话,便将西北戎余军如何攻破皋地的过程全盘推出。

投毒二字引起了萧域的注意,钟贵的死他已经知道了,看其死状,显然就是毒杀。

萧域没有说话,等着裴缚说下去。“山道崎岖,掩护极多。更无水路,投毒无法扩散。”

“所以,萧寨主,可以将戎余诱入山林之中,再杀之而后快。”裴缚最后落笔,写下一笔捺,笔锋凌厉,有如沙场刀剑。

此局初成,邀君入局。

“戎余乃一军主帅,况他性多疑,岂是说诱就诱的?”

“所以萧寨主要赢,但不能赢太多。要让戎余觉得,无非就是残刀病将,勉力死战,但却又如何都打不死。至此,在最后一战,戎余心中恼怒,更有一战之心,方会率兵入林。”

萧域看了裴缚好一会儿,良久,他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颠狂。

“不愧是稽山首徒,好一副算计,好一番筹谋。不枉我费尽心力,只为将你劫上山。如今看来,我当初的决定并非是错的!哈哈哈哈哈哈……”

裴缚放下笔,放低双手,端坐着,并不被萧域的笑所影响。

“稽山首徒又如何?!”“嘭!……”萧域双手猛地拍在书案上,将砚台和镇纸都拍地震了震。

“还不是沦为了我的阶下囚?还不是要听命于我?为我所用?”

“西北戎余军又如何,攻下了皋地又如何?几日后一战,我必割下戎余小儿的头颅,悬于门梁三日整!”

“……裴缚,你实乃大才,不若便留在山寨,协助于我。你我同手,明日杀戎余,后日灭江东,不日便称霸整个中原!”“那个单秋鱼,有几分姿色,你要是看上了,尽可收用,总归也是劫上山来的。”

“多谢萧寨主盛情,裴某于男女之事并无欲求。”裴缚平声拒绝。

“无妨无妨,如今你只要为我办事,在这寨子里,想如何便如何!”

/

天又黑了。

祝央看了眼天空,推门进了屋。合上门,裴缚正在书案前写字。

他的身体好了许多,也是祝央真的有在照料他,如今他可以自由移动,行路无碍。

祝央照旧将食盒里的汤蔬端出来,见裴缚还在写字,她道:“先生快用饭吧,时辰久了,这汤蔬便不好吃了。”

裴缚闻言落笔,再道:“今日辛苦单女郎了。”

祝央没有说话,裴缚又问:“如今已是初秋?”

“是啊,先生忘了?”

“近日有些恍惚,总觉我还在稽山。”裴缚道。

祝央沉默了一会儿,她本来与裴缚素昧平生,所谓医治也只是为了脱困,眼下,裴缚提起稽山,她竟然有些好奇,这传说中的稽山,到底是怎样的。

“裴先生,稽山很大吗?”祝央开口问。

裴缚道:“很大,但也很小。”

“为何要这样说。”

“我自出生便在稽山,二十年光阴,所见不过稽山。”裴缚道。

“先生听过,风灯火信么?”祝央问。

裴缚静了一瞬,眼中眸色变了分毫,“听过,但未见过。”

“这是我在行医途中所见之景。疫病横行,山野之间最多的也就是艾蒿,而在尚且在世的人之中,大概风灯火信,便是他们唯一的寄托了。”

“以风为力,点烛燃灯,火信升空。这就是风灯火信。”

裴缚垂眼道:“原来是这样。”

“说来有些巧合。”裴缚面色平静,“我在稽山时,也曾听师门的师妹说过,风灯火信为何物。”

祝央正跪坐于裴缚正对面,此时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只是她说的,与单女郎说的,有几分不同。”

“哪里不同?”

“哪里不同不重要,重要的是,哪里相同。”

“就比如,她也是单公之孙,单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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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蹈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