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7
俞醒睁开眼，手臂在长时间静脉输液中发麻肿胀。
漫长的寂静笼罩着昏沉的病房。事实上，这比噪音还要可怕。
俞醒痛苦地低声呻吟，嘴唇干得要开裂，浑身都酸痛。继而发现他的脑袋被绷带牢牢固定，塞进一个持续稳定运作的闪灯头盔中。
头盔上的安全锁已经解开。
俞醒抬起手臂有些费力地将头盔摘下来。
这种专治信息素导致精神紊乱的医疗头盔面世不久。俞醒在医疗器械报道中有所耳闻。
医疗头盔连接使用者两端意识，勾连刺激患者记忆神经突触，从而刺激大脑增加唤醒几率。但意识深潜对医患两方都存在隐患，一旦使用过程中患者脑死亡，医师也难逃意识脱离。
头盔的操作风险很大，拿到意识深潜执照的医师少之又少。同时造价又十分高昂，投入使用医疗头盔的医院并不多，军部中央医院首当其冲。
俞汶爬在他床尾睡着了，俞醒看到哥哥眼底的乌青，猜到因为他的离家与遭遇不幸一定给俞汶带来不小的麻烦。
他把动作放得很轻，走下床去，把一条重量很轻，羊毛制，抚摸起来十分柔软的薄毯盖在俞汶身上。
悬挂在墙壁上的小型电视机上，还在播报刚结束不久的飓风坦帕的救灾行动。
飓风声势浩大，但好在过境速度奇快，死伤人数是一个很低的数字。
新闻车去到了受山火与飓风灾害最严重，伤亡人数却最小的天鹅泉镇。
记者在沿途采访飓风过境后留在此处救灾的幸存者。
俞醒认出追风领队，隔了电视荧幕，听到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多亏了一位omega，在飓风眼离开前他迅速地组织了救援雏形。”
“不过，”他表情变得有些悲伤，“七级飓风卷走“好运”商超大门时，他为了救助一只袋熊不幸受伤，希望大家能与我们一起为他祈祷。”
记者继而感到惊讶，询问他：“湾区会有袋熊生存吗？”
领队同样困惑地摇头：“理应是没有的，但它确实存在，可能是唯一的一只。”
有路过的消防员靠近镜头，十分骄傲地告诉记者：“我负责护送那只袋熊离开灾区。依从那位omega昏迷前的意愿，它被命名为“好运”，已经安全抵达州立动物园了。”
记者想起湾区一条独特且有些无厘头的法条，在紧绷中纾解凝重的氛围：“那我们就祈祷吧，希望那只幸存下来的袋熊能够带给所有人好运。”
“你怎么站着？”俞汶冷不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俞醒脊背一凉，讪讪回头对上哥哥阴恻恻的视线。他吞了口唾沫，回到床上去，又在俞汶杀无不赦的注视下把被子也盖好，掖了被角，躺回去。
“我躺下了。”俞醒躺在床上，仰起变尖的下巴，还未恢复血色的苍白脸颊上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
他把自己伪装地无辜，眨着眼睛，安静地看俞汶。
俞醒打了个哈欠：“好困呀。”
俞汶不讲话。
俞醒又加了一句：“我又要睡着啦。”
说完，便立刻闭上了眼睛。
俞汶冷笑一下。
房间再次陷入让俞醒感到可怕的寂静。
好在没有持续多久，屋外传来嘈杂的噪音，几个人步履匆匆地从门口经过。
病房的隔音效果实际是很好的，但由于门开了半道缝隙，医生低碎且断续的交谈清晰地穿透进来。
“裴……状况不是很好……嗯……”
“请快通知赵议长，多谢。”
“我现在正要去看，醒来第一时间告知您。”
本应睡着的俞醒把眼睛张开了，他抬起脸，然后就一直看着俞汶。
半分钟后，俞汶妥协在弟弟无辜、充满拙朴光泽的视线中。
他叹了口气，扶俞醒起身，告诉他：“你在天鹅泉镇遇难，是裴度把你带回来的。”
“但你旧伤未愈又伤到脑袋，”说着俞汶瞪了俞醒一眼。
俞醒讪讪地对他傻笑。
“笑屁！你还有脸笑！”俞汶冷着脸瞥他，但还是拿他没有办法：“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你又进入休克状态，哥都怕你这次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俞醒就抱住哥哥，他的个头甚至要比俞汶高一些，空口无凭地拨乱反正：“哥，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爱你。”
俞汶作势推开俞醒：“谁关心你，你爱滚多远滚多远。哦对了。”
“滚得时候记得带上你那只袋熊。”
俞醒十分地虚弱无力，且碰瓷技术一流。
在俞汶手刚放上他肩膀的时候就开始猛烈咳嗽，仿佛咳得天昏地暗，要咳出个宇宙。
即便知道他在假装，但俞汶还是放开了俞醒。他手上有开关，俞醒立刻就不咳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俞汶抿平嘴巴，表情很差劲。
俞醒开口了，低声对俞汶讲：“哥，我想去看看他。”
他说这句话时，像做错事的小孩，垂着眼睛，盯着绞在一起的十根手指。
可能是怕俞汶不同意，他停顿了两秒，很快地又补充了一句：“只看一眼。”
俞汶没说好，或不好。
五分钟后，走路艰难的俞醒被哥哥搀扶着，来到隔壁的单人看护病房门前。
这间病房与俞醒的不大相同，外墙镶嵌有一张长条形的、透明的玻璃窗。
从玻璃窗看进无菌病房，床周摆满许多缜密运作的器械，其实也几乎把人完全挡住了。
但俞醒还是只凭借起伏的曲线认出裴度。
裴度头上戴着的枪灰色头盔还未来得及摘下。
方才经过门前的医生还在为他注射各类化学药剂与营养液体。
几个护士从身后穿过，看到俞醒和俞汶，走过来检查了他的脉搏与心率。
他们在裴度的病房外低声交谈着，俞醒没有讲话，视线还是盯着玻璃后的曲线。
一直到护士宣告他彻底脱离危险，俞醒好像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迟缓地点头。
在俞汶接电话的间隙，小声地询问裴度的病情。
提起副参，护士的神情挂上忧愁：“信息素还是没有稳定下来，如果今晚前再不恢复意识就危险了。”
俞醒怔了一下，很快皱起眉头：“信息素紊乱症？”
护士点点头。
裴度的信息素紊乱症不是五年前就治好了吗？
俞醒沉默了，眼皮垂下去，一直到俞汶结束工作通话走过来，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俞醒摇了摇头，被他搀扶着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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