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茼芹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打扰顾清英了,这应该完全是顾清英的错觉,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翻看下去,司茼芹每半个月会打来一个短时通话,超过半小时的聊天会用语音的方式骚扰顾清英,说是聊天,也就是司茼芹自己的独角戏。之所以有这样的错觉,大概是因为顾清英近段时间有些忙,忙得有规律,也就不在意那样的小事了。
昨天,就是在昨天下班的路上,司茼芹还给顾清英打电话呢。顾清英挤在公交车上动弹不得,耳边还得听着司茼芹的炫耀,说自己正在海南。她说的是“度假”二字,仿佛是过上了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生活,嗲着声音一字一字地将话说出来,好像故意在延长通话时间。末了,司茼芹又补了一句:“是公费,公司组织来的。”她在等待顾清英的回答,语气里满是“你羡慕吗”的疑问。
顾清英上班了,生活步入了正轨,所以她不羡慕司茼芹在海南的“度假”。
真是奇怪!人的一生仿佛只有上班这件事是正当的,其它的都该归到不务正业那一类。没有工作的时候,连休息都是一种罪,好像累死累活就是人类应该做得事。有工作的时候,下班途中买个小零食,大家会说是缓解疲劳,若是失业状态下吃个小零食,大家会嗤之以鼻,好听点的话是说你乱花钱,再难听的也有,比如说好吃懒做。
学生上学的目的只有一个,长大找个好工作。难道上学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知识吗?对呀!获取知识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长大找到一个更好的工作。人这一辈子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所做的一切都得为了工作。
索娜在私立学校当老师时,虽然是教音乐的,也少不了要像正科老师那样板书和讲课,需要讲一讲歌曲的背景啦、主题啦。她以前放假出去旅游的时候,选择的目的地都是跟本学期所学的歌曲有关,只有她了解了一点当地的风土人情,才能更设身处地地表达出歌曲的真情实感。她现在可以不用绷着情绪去旅游了,不必抱着备课的心态去玩耍了。
丁朗与顾清英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餐,面前照例是一本书,顾清英忽然觉得丁朗其实并不在十分认真地看上面的内容,只不过是想找一个视线的落脚点方便想心事。一想到这一天要面临的工作、要见到的人,顾清英的心里不免有些慌张,眼神也落在丁朗面前的书页上发愣。丁朗吃饭快,率先合起书,起身离开。顾清英的眼神还是落在刚才的一点,大口大口喝着稀饭,她忽然想起今天看得这页与昨天的那页没有什么不同。面前坐下了别的食客,她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奔向车站。
工作的地方挺方便的,可以坐公交车直达,也可以坐地铁,反正两种交通工具的站点相邻,任由自己选择。顾清英更乐意花一块钱搭乘公交车,毕竟坐地铁需要两块钱呢,能省一点是一点。习惯一旦养成,人的大脑在同一件事上就失去了变通的能力。大雨滂沱的时候,落雪漫天的时候,顾清英也固执地立在公交车站等待着,为的就是省那一块钱。
类似这样的事,顾鸿筝和索娜都做不出来。前者会搭乘地铁,方便快捷不浪费无谓的时间;后者会搭召出租车,不在恶劣环境下委屈自己。偏偏顾清英不,很是倔强,省了那一块钱会让她心情格外愉悦。
但愉悦感不是常有的,特别是胡珈露面以后,顾清英对于上班这件事的欣喜与侥幸便荡然无存。十年前,两个人并无过节;十年中,两个人毫无交集;十年后,两个人不期而遇。虽说不指望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但也不至于似是有仇一般。胡珈看顾清英的眼神,仿佛是有了深仇大恨似的。
顾清英很怕走进行政部的办公室,她不敢看胡珈,总觉得看得久了,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事端。虽然她问心无愧,但就是害怕。
顾清英知道自己在这间公司起不了什么风浪,或许能安稳做到退休,或许不多时就会被扫地出门。毕丽的小道消息来得快,据她所说——当然也是她听来的。公司里内推的名额不是常常有,几年才会放出为数不多的职位,大多也是无关紧要的。而内推人的资格也不是谁都可以,必须得是管理层级别,推荐的人还不能是与自己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你要是放弃内推机会的话,公司是举双手赞成的。如果内推人离职或降职,被内推进来的人自然也就要离开了。
看起来,内推进来的人比外面聘来的要保险的多。顾清英面试的时候,那根本就是耍儿戏。其实真正做起来,并不比外面聘来的人自由。遇到事情了,那些人还可以据理力争或是胡搅蛮缠,而内推进来的人却不敢,得顾及内推人的感受,里面有人情债,不敢造次。
毕丽说起话来就像讲故事一样,顾清英听了,心顿时凉了半截。她连内推人都没见过呢。给柳卿打电话,柳卿总是无精打采的,说话语气很难听,致使顾清英不敢再打电话了,连信息都不敢发,柳卿常常不回复,要么就回复一个笑脸。她在私立医院做得很累,护士工作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累,没精力应付顾清英的电话。
妈妈倒是问起来:“公司没有以前的老人儿?”
顾清英抬起上眼皮看着妈妈,假模假样地想了想:“就一个,目前就看到一个。胡珈,记得吗?以前常在一起吃午饭。”
妈妈有印象:“就是那个做设计图的胡珈?你们老板嫌弃她做得图小家子气,太过女性化。”
顾清英冲妈妈竖了个大拇指:“妈妈,你真是好记性!”
妈妈给顾清英递了一个桃子,这让顾清英不觉想起了爱吃软桃的司茼芹。
“她还在公司做设计图?”
顾清英笑着摇摇头:“她本来就不会做设计图,只不过因为是计算机专业的,会一些修图啊什么的,所以老板才让她做,当时并不是重用她,而是公司为了省钱。现在公司都正规化了,行政部有专门的设计人员,人家那是专业的。”
设计人员用的电脑与其他员工都不一样,一男一女两个人,就坐在大办公室的正中间,各占四个工位,每人两台台式电脑,外加一台笔记本。“实话实说,人家做出的宣传图就是不一样,那不是胡珈可以比得上的。”
妈妈又给顾清英递了一个桃子:“这两个是不一样的,你看看哪个好吃——这样也好,你俩可以做个伴儿,不尴尬。”十年前,顾清英下了班,常常将自己与胡珈的悄悄话说给爸爸妈妈听。
顾清英一手拿一个桃子:“更尴尬!”
妈妈停下摆放水果的手,抬起头来看着女儿:“闹矛盾了?不至于吧!”
顾清英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捧着两个桃子要回房间,走到客厅门口时,转过身来,道:“胡珈现在是行政主管,今日不同往昔了,见面很是尴尬,别提做伴儿的事儿,能正视我一眼,就很不错了。”
顾清英一想到上班这件事就想吐,她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还是得保住现在的工作才行。她旁敲侧击,想让毕丽帮自己打听打听内推人的消息,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内推人的资料真的是一无所知,原来还觉得有个影儿,此刻才发现,连影儿都没有。
毕丽还等着她的问题呢,停下了吃饭的动作:“谁呀?”
顾清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撒了谎:“胡主管。”
毕丽意味深长地看着另外两个人,微微笑道:“胡主管呀?她可是公司元老级员工,能当上主管七分靠年限,三分靠努力。据说公司改朝换代的时候,原先的文员只剩了她。不过呢,人家也确实肯出力。听说运营部的组建还是胡主管的老公帮的忙。”
这事与吴冉无关:“丽丽,你能帮忙打听打听财务部的消息吗?我都快压抑死了。”
魏纯依然只是听,不搭言,垂头吃饭。
毕丽向吴冉抛了个媚眼儿:“包在我身上,但咱要寻个机会呀。”
吴冉说:“不急,有机会再说。我不过就是个实习生,不见得会留下来,我只想实习的这段日子能好过一点,至少不要痛苦地熬时间。这上班还不到一个月呢,我感觉我好像老了好几岁,室友们都说我沧桑了不少。有一天被宿管阿姨拦住了,说是家长不让随便进,气死我了。”
毕丽和顾清英笑起来,魏纯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也在笑。
四个人的午饭时光被人为地拖长了,摒弃了食不言的好习惯,非要一边说一边吃,啰里啰嗦地吃完一顿饭,一点准时回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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