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祝这天吃过晚饭不着急走,先是去厨房将锅碗瓢盆洗刷了一遍,那仔细劲儿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他去做质检员,恐怕没有一件物品能够入了他的眼。接着又去洗手间清理卫生,角角落落全部清洁了一遍,幸亏洗手间面积不大,不然他那四肢都要残废了,乍暖还寒的时节,他浑身冒出了汗珠,就像那骄阳当空的三伏天。
厨房和洗手间清扫结束,阮弦开口赶他走:“还不走?明天不上班了?儿子还得上学呢!”声音轻轻悄悄的,毫无杀伤力。迟祝摇摇头,手持卫生工具径直走向阳台,他要将阳台再整理一番。阮弦两手抱胸,跟在迟祝的后面,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扫着地,又道:“跟你说话呢,别不吱声。什么时候走?”阮弦的语调不带气,一点听不出有赶客的意思。
迟祝一下班就来了,现在已近九点。阮弦不禁失笑:“喂,你又不是我请的小时工,没必要这样啊,我不会给你钱的。”
“我还不要呢!”迟祝弯着腰弓着背,回头看了阮弦一眼,撇下了这句话。
两人忽然都笑起来,如同寻常夫妻一样。
阮弦还是赶他走:“你快走吧,回去晚了,你妈不又得说你?”
迟祝乐了,直起腰来:“看,还是关心我吧?”
阮弦白了他一眼:“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我只是不想让老太太找借口骂我,说我牵制了她的儿子。”
迟祝叹口气:“你管她呢!”
阮弦赶紧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在我这儿发发牢骚就罢了,可别把情绪带回家,免得老太太以为是我在背后使坏,捕风捉影的事,我可是吃了她不少亏。本来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让她说得污言秽语,简直抬不起头来。”
迟祝咧嘴一笑:“无中生有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要说感情,两人还是有的。在一起十年了,说真的,红脸闹脾气的情况真是少之又少,十根手指头都用不上。走到分开的这一步,完全在两个人的意料之外。小两口不与公婆同住,但婆婆每天都会往儿子那儿打电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一聊。
九点钟一到,迟祝就被阮弦赶走了,如同灰姑娘结束表演。迟祝还是不太想走,立在大门口堵住门,找了一个借口又拖延了一分钟:“明天早晨我来送儿子上学。”阮弦摇头,话音刚落就关上了门:“不用你来送。”
迟祝并不恼,看着紧闭的门,又呆了一分钟,才踱步离开。阮弦躲在阳台上向下看,直看到迟祝出现在车子旁,才赶忙离了阳台。迟祝也抬头向上看,早已看到阮弦探头探脑的影儿,不禁哑然失笑。
第二天早晨,阮弦提早半个小时送了儿子去上学,又马不停蹄地赶赴面试地点。她接到了仓库文员的职位面试。,阮弦大学一毕业就进了顾鸿筝之前所在的公司,任文员一职,兼管着公司的小小储物间。那时候做得得心应手,想必现在也不会难。阮弦有自知之明,与三十岁以内的年轻人相比,自己没有年龄优势;与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相比,自己有着体力上的优势。仓库文员这份工作,如果真的能够顺利入职,应该不在话下。
公司规模很小,小到只有五个人,这其中还包含老板和老板娘。老板娘打扮倒是得体,就是看人的眼神不太正经。她打量着阮弦,好像要生吞活剥一般。突然开口,吓了阮弦一激灵。“你看看能干了?能干的话就留下试试。这是工作服,自己换上,厕所在那边。”老板娘的嘴里咀嚼着坚果,阮弦能够闻到花生、蚕豆、葡萄干的味道。
她顺着老板娘的手势看去,厕所在大院的角落里,看外表是旧时的旱厕。她抱着衣服走进去,厕所有三格,都没有门,脏兮兮的,味道也冲。她条件反射般的一阵反胃,干哕起来。
阮弦想放弃了。从厕所出来,她脸色煞白。环顾四周,偌大的院子,靠近大门的是一件小办公室,身后是脏乱差的旱厕,右手边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仓库。目之所及的地方,甚是荒凉,连一株小小的野草都没有,光秃秃一片。这环境与招聘网站上的贴图简直是云泥之别。阮弦疑心自己是要被卖掉了。
老板娘在招手喊她:“阮弦,阮弦。”她哪里来的自信,会认为阮弦一定要留下来试工呢?阮弦小跑过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一定要拒绝,但立在老板娘的面前时,却是无比顺从。
“一会儿要来一批货,你得跟着搬搬抬抬的。”老板娘注意到阮弦的脸色难看,问道,“不舒服?那你先进办公室歇会儿,等车来了,我再叫你。”老板娘肯定又是在吃坚果了,阮弦依然闻到了一股花生、蚕豆、葡萄干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起来的香气,让人不觉感到饥肠辘辘。
办公室里生了炉子,上面放着一把老式笨重的水壶,壶体很均匀地分成了两种颜色。靠近炉火的是锃亮的黑,远离炉火的是发光的银。旁边摆着两张木头制的办公桌,也是昔时用过的,其中有一格的抽屉还没有了,留下了大大的空洞。靠墙放着一张沙发,一看就是淘汰下来的,中间的一块凹陷下去;沙发布皱皱巴巴,也失了本色。沙发前面有一张长桌,上面摆了茶壶茶杯,茶杯十分干净,里面还冒着热气,袅袅娜娜直往上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办公室里除了阮弦,没有旁人。老板去接车了,老板娘在院子里收拾杂乱的东西。还有三个人呢,怎么不见人呢?
阮弦从办公室回到院子里,犹如时空交错般的恍惚。
老板娘看见了她,又招了招手:“阮弦,阮弦。”
阮弦小跑过去,老板娘又开始打量她,道:“名字怪好听的。”阮弦说谢谢。老板娘声音低下来了,听起来也不唬人。不知道老板娘是哪里人,有本地话的调调,说得多了又夹杂着些许外地口音。
老板娘又说:“咱这工作环境就这样,大多数人都受不了,年轻人更待不住。其实待遇不差,给缴社保,单休,中途有事要请个假,我都给批假,只要不耽误工作就行。”阮弦的心里不知说了多少遍要走,可嘴上就是说不出来。老板娘又说:“招不到人,我也愁。没办法,请人给这儿拍了照修了图,在网上看着就是漂亮哈?我也不想骗人,但没办法。”
阮弦终于开了口:“我……”
老板娘却没理会她,而是向着大门口招手,快速扔下了一句话:“车来了,赶紧帮忙。”声音又大起来了,听着很不受用。
于是,阮弦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来了一辆中型货车,将后车门打开,里面码着整齐的箱子。箱子大小容一人完全抱住,有些沉,但不会太吃力。对于阮弦来说,肯定是要吃苦头的。老板和老板娘齐上阵,那未见面的三个人这时也露了面。司机不是这里的人,不会出手相助,只是立在一旁抽烟解乏。
阮弦跟不上那几个人的速度,只能拖后腿。箱子没搬几个,身上出了汗。她感觉自己虚脱一般,马上就要倒下去了。老板娘看了她一眼,发出训斥的声音:“去那边站着,别挡道。”但阮弦还是感激老板娘的,如果她真的倒下去躲避不及的话,其中一个工人手里的箱子是要砸到她身上的。
阮弦终究是没帮上忙,老板娘吩咐她去买菜做午饭。“五十块钱,六个人的午饭。主食、菜、肉,你看着办。”这难不倒阮弦,她要做擅长的打卤面,还剩了五块钱,交还给老板娘。老板娘接过钱一愣,随即露出了笑脸。
阮弦没吃午饭,她的两臂酸疼,拿不起筷子,也没胃口,歪在沙发上休息。半个小时的午休一过,老板娘安排她把办公室打扫一下,说完就不见了人。阮弦将地扫了一遍,又用拖把拖了一遍;沙发布重新摆摆整齐,长桌和办公桌也擦拭了一遍,桌面归置整齐。地上的三把暖水瓶灌满了热水。炉上坐着水,为的是让它发出热量。
那五个人整个下午都在仓库里面忙,老板娘在五点的时候出现在办公室里,脸上满是灰,整个一花脸。她说:“阮弦,这找工作吧,得双方都合适。你要适应这里的环境肯定得好长一段时间,做起来也不会开心。我呢,需要的是一个能出力能干活的人,只坐在办公室里是不可能的。我留你这一天呢,也是有点私心,今天确实忙乱,需要你这么一个人在。唉,咱呢,确实不适合。”
阮弦松了一口气。
老板娘掏出一百块钱往阮弦手里塞:“按月工资除以天数,一天大概八十几块钱,我凑个整儿,给你一百。”
阮弦托推着不要。
老板娘扯过阮弦的手,将一百元往她手掌一拍:“辛苦费。你看这办公室让你打扫的,就是干净敞亮。午饭做得也好吃,重要的是你还剩回钱来了,我见得人多了去了,心里都有数。也就是咱这庙小,容不了那么多人,要是咱这工作轻快些,我说什么也得把你留下来。”
老板娘的手劲儿真是大,阮弦的手掌心隐隐作痛。不对,是浑身作痛。做家务和上班完全是两码事。将近十年没踏入社会了,阮弦其实不太适应,前段时间找得那几份工作,只是单纯的累,不像今天这体力活儿,她感到自己随时要散架。
儿子上晚托班,六点半放学。阮弦六点二十九分到达托管班的时候,迟祝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眼观六路,一眼看到了疲惫的阮弦,赶忙从车里下来,奔到阮弦身边,阮弦早已瘫坐在路边。
“你怎么了?”迟祝很是担忧。
阮弦摆摆手:“别跟我说话。”语气是平和的,不像是受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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