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母是农民,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他从小是坐在草垛上长大的。他小时候跟着草垛转,哪阴凉坐哪,等到日头偏西,他坐在东侧了,就该骑在他爸的肩头回家了。
他爸爸很高,肩膀硬实,像骑着高头大马那般威武。他妈妈走在前面,黑长的辫子编成麻花从右肩垂下,露出耳尖一点白。
他妈妈是有名的漂亮,别人都说他们一家是白鸽生白玉,配了黄土地。
他小时候听不懂,但是看着爸爸妈妈都在笑也就跟着笑,没什么比那更快乐。
春天吃桃,夏天吃瓜,秋天鱼肥,冬天炕暖,他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生在山里,长在山里,或许也会老在山里。
唯一一点区别大概是他学东西特别快,用别人的话说是非常聪明。
小孩子对聪不聪明没什么概念,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大人,老师的问题,只是那些人都赞许着看着他,甚至有的人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他从来没考过第二,后来去县城读书也是如此。他渐渐意识到他应该是学得很好,但他没觉得这有什么,因为老师讲的内容很简单,考试的内容也很简单。
他玩心大,学着玩着,一样也没拉下,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直到那场意外。
周箫鸣的家就是一年忙到头才能把日子过下去的人家,一旦没了大人,也就断了经济来源,也没有什么积蓄。
他那年十四岁,在灵前跪了一夜,就做好了决定。
只是他自己从没珍惜过的学习天赋,被一些非亲非故但心地良善的人所珍视,把他引向了另一条路。
他高考成绩下来,选什么学校都可以。他学医,是因为老村长一天小半斤烧酒抗着他的那些痛病,他学好了,就可以回那个连赤脚医生都没有的地方。
回那个地方日升月落,春夏秋冬,躺在草垛上看星星,有两颗一定会朝他眨眼睛。
他上大学时,学习和挣钱,占据了他大多的时间。傅承洛说要追他没几天他就被一群人堵在学校里。
他不想和人交往,但躺在医院是在浪费他赚钱的时间,傅承洛能解决找他麻烦的人,他就答应傅承洛。
别人还在大学课堂上纸上谈兵,空论风云时,傅承洛就已经出入各种会议了,相应的她付出的时间与精力也更多,周箫鸣庆幸过傅承洛很忙。
他顺利毕业,但没能顺利的离开。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两个忙得没时间卿卿我我的人,事实上也是这样。所以周箫鸣从不觉得傅承洛对自己有什么独特的感情,有的人累了会听一会音乐,有的人累了会在公园坐一会,傅承洛累了就会找他吃饭,逛园子,参加聚会,等她恢复精力就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他只是一个消遣或者工具。
而他的听话,是他为现有的平静生活向傅承洛表达的谢意,即使他的平静本就因她而打破。
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那时觉得傅承洛像一枝过硬的竹,即使狂风骤雨,别人也知道她不会折断,也就不会细心呵护,将她放在温室。
所以她被风雨摧折时,也就没人去关心晃动是不是一种伤害了。
周箫鸣清楚自己帮不了傅承洛,他没有能力替一个天之骄女抱没有被足够珍视的不平,那近乎可笑。
可他会想,她很累,要顺着她。
但站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是一个更优秀的人。
傅承洛没有起身,右手搭在周箫鸣肩上,没说话。
一个看着养眼,还能照顾她的身体,说话不让自己生气也不至迎合到烦腻。傅承洛自问这种人不太好找。傅承洛从小身边恭维逢迎,有所图谋者数不胜数,周箫鸣这样的不求的,少见,这么多年丝毫未变的,他是第一个。不管她以后走到哪一步,身边有个安分又顺眼的好人,始终不算孤独。
“那你当我这几年跟你闹着玩呢?”傅承洛低低地问,她借着右手的力,跨坐在周箫鸣腿上。她本来是不想这么做的,花园里,厨房里都还有人在忙,二楼准备浴房的阿姨出来也可能会看到。
傅承洛在旁人面前并无任何无礼之举,可坐上去的那一刻,她偏偏感到一种别样的心悸和刺激。
“有人。”
“哦。”她尾音拖长,漫不经心地说。
周箫鸣不自然向后仰,想要和傅承洛保持距离,傅承洛轻笑了一下,一点一点贴近他,直到周箫鸣避无可避。
数百颗水晶球折射着异色的光,明明没有一抹是红的,但傅承洛在周箫鸣的脸上找到了。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起来。”傅承洛压着周箫鸣想要拉开她的手,周箫鸣不会对她使劲,所以她耍点无赖很容易,“如果我从来没出现过,你大三的时候遇见许书意,会不会喜欢她?”
“她完全是因为你才接近我,没有你,她不会出现。”
“我说如果。”
“你要跟我讨论这个吗?”周箫鸣看着傅承洛,没有继续往下说。
讨论你是怎么让我顺势而为,怎么帮你做戏,怎么在一个女孩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看到本该被自己伤害的人不动如山,笑意盈盈地反将一军。傅承洛年少时所有残忍的任性都变成别人的一句,荣雅的女儿到底是不一样。
她连宽宏大度的名声都赢去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傅承洛知道周箫鸣未说的话是什么,“再说你不还是帮了我。”
“是,所以我道德有缺。”
傅承洛都被气笑了,拐着弯把她骂了,她和别人谈话有多进退有度,和周箫鸣讲话就多喜欢咄咄逼人,他们之间讲话从来就不是要解决问题,而是她喜欢听周箫鸣略微提高带有情绪的声音。
“我和许臻道歉是在做戏,但对许书意的歉意是有几分真心的。你知道我多恨许臻,她女儿递刀,我为什么不捅?”
她情感上没办法不恨许臻,即使她知道许臻并无过错。但她出现在傅霆身边的那一天,傅承洛就连傅霆都不想看见,何况是她。那些高傲的拒绝和从不掩饰的冷漠不对她难道要傅承洛收着凌迟自己吗?
“我不想谈这个。”周箫鸣淡淡地说。
傅承洛这回笑倒在周箫鸣颈侧,“那你说你会喜欢许书意吗?”
“不会。”
“那不就行了,我想结婚了,你又没有喜欢的人,还有谁比我条件更好呢?”
在那天不算争吵的争吵后,傅承洛折中地选择等周箫鸣忙完。傅霆算上这次一共见过周箫鸣三次,一次是档案中的照片,一次是三年前。
这次见面的时间也不长,见完傅霆,傅承洛带着周箫鸣回了一趟外祖母家。傅承洛在回去的路上告诉周箫鸣,她外祖父姓张,是有名的才子。出生在一个规矩多如牛毛但实际已经衰落的官僚家庭。荣家只有一个女儿,庞大的家产不能改姓。这事对张家长辈简直是奇耻大辱,发了三封信让我外祖父断掉关系,立刻返乡。我外祖父做出的选择是一辈子没有再回过家,但他三十多岁就去世了。我外祖母说,后来她觉得外祖父对她的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但外祖父太爱太爱她,所以即使被挡住了,也还是爱她到死。
墨绿的锦缎包裹着傅承洛莹白的身体,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她说:“周箫鸣,我只是不想没有家,如果你和我结婚,我就有家了。”
她说的话很没道理,风停留在她濡湿的眼睫,傅承洛眨掉一滴眼泪,获得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知道,周箫鸣答应了。
我有一个家了,傅承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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