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市海东镇环海路文笔村53号,开了家网红烤红薯店。
它能爆火,因为三奇。
一奇,户型奇——文笔村唯一长条户型商铺。
二奇,店名奇——招牌是手书毛笔字,叫“旦旦”。
而这第三奇,是店内的员工配置奇——断了条胳膊的残疾胖子负责收钱,头发花白、年过七旬的老太负责烤红薯,而三人中最正常那个——则成天仰头呼呼睡大觉。
“旦旦”烤红薯店内,一对刚买完烤红薯的小情侣被店门口的“无业游民”所吸引。
当天碧海蓝空,万里无云,“无业游民”夏奚石鼻梁上架了一副金边墨镜,正望着不远处的水天一色发呆,不时发出几声阳光刺眼的感叹。
“他就是网上说的‘旦旦’的老板,两个老弱病残的员工都在营业,他一个四肢健全、身强体壮的正常人,居然白天睡大觉!”
女人也不避讳,刻意站在夏奚石跟前指摘他,声音越说越大。男人付了钱,赶忙挽着女朋友走远些。
“说人坏话也背着点人!哪有当面说的!”
男人声音渐远。
“这种人就要当面说,要不他都不当回事!”
“那男的黑衣上绣了描金红线双龙戏珠纹样,款式老旧,死气沉沉的,跟寿衣一样,哪有正常人这种打扮?一个老,一个残,八成这个也不是正常人!”
“他穿的是右衽,寿衣是左衽!”
……
夏奚石揉了揉耳朵,打了个响亮的哈切,全然没把那番话放在心上,翻了个边,眯上眼继续小憩。
自打烤红薯店开张第一天,争论和质疑声就没断过,夏奚石早就习以为常了。
大理的旅游旺季,光顾烤红薯店的客人大多会去附近的彩虹小路打卡。
背景里的青瓦白墙,石板小巷,每一帧画面都仿佛置身镰仓。
日薄西山时,胖子用一条健在的胳膊打扫完店里的卫生准备下班。
“老板,我前两天熏了猪肉,明天给你捎两块?”
“炒了蒜薹就更好了。”夏奚石伸了个懒腰,闲散地从木质躺椅上站起来。长时间没活动,乍一起身,周身骨头都嘎吱作响。
“你不是不爱吃蒜薹么?”
“口味总会变的。”夏奚石招招手,示意早些走,“就像人心一样。”
后面那话意味深长,胖子却没听出来,笑嘻嘻地回家做饭去了。
日落时的洱海晚霞千里,像被泼了大片的粉色水彩,浪漫极了。
海边小路行人不绝,显然现在不是关门的好时间。可“旦旦”的老板似乎并不在乎收入,每天五点准时歇业,不管春夏秋冬,阴晴雨雪从未改变。
老太例行给夏奚石汇报今日账单,夏奚石慵懒地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老式钢笔,看都没看,大剌剌地签上名字。
墨水断断续续,他烦躁地甩了两下笔,重新签了一遍,像是起床气还没消。
关门前,夏奚石特意去杂物间取了一块“明日暂不营业”的木牌挂在大门把手上。
纪老太锁好门,脚步虚浮。
“明天,你有事的话,我跟元宝也能照顾生意。”
“不用。”夏奚石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往附近一家精品民宿走。
“石哥儿!”
声音铿锵,清亮。
夏奚石的记忆里,好多年没人这么叫他了。
他脚步下意识滞住,顿了片刻,纪老太见他没回头,便大着胆子迎面追上。
纪老太的脸逆着霞光,黑黝黝的,近看有种迟暮的颓态。
“石哥儿,我嫁人,生子,工作,直到退休之后帮你卖烤红薯,七十多年都是你陪我走过来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今天,我想请你帮帮我。”
哀求声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纪老太涕泗横流:“就一次,好么?”
两人四目相对。
夏奚石眼神里充斥着冷漠:“我以为,有我在你身边我陪你长大,你会和其他人不一样。看来人都一样。”
老太听出了话里的失望,她眼眶瞪大,眼白猩红得可怕。陪她七十载、胜似挚友的夏奚石拒绝得这么干脆。
她该猜到的,他不是普通人。
“石哥儿……”纪老太还不死心。
“这世间,唯一能放下一己私欲的,除了死人……怕是只有傻子了。”
纪老太石化在原地。
傻子……
傻子……
她听店长说起过,店长在雪夜里救了一个婴儿,那孩子全身冻得通红也不哭不闹,见人就笑。后来送去医院体检才知道,那是个天生智力障碍的傻子。
麻绳专挑细处断,除了天生智障,他还只有一条胳膊。
夏奚石抚养了他,孜孜不倦地教了十年,孩子才勉强会开口说话。
十岁那年,夏奚石给他取了个好养活的贱名,叫元宝。
又花了二十年时间,元宝才渐渐学会了简单的算数和生活技能。
如今的日常对话,只要不难懂,元宝都能对答如流,完全看不出是个智力障碍。
纪老太望着夏奚石远去的背影,终于决定不再藏着掖着,她吆喝道:“能救一个,为什么不能救第二个?!我唯一的孙子,脑部恶性肿瘤,医生说他活不过三个月!”
夏奚石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
“七年前,他们学校一个同学被另外一个同学逼迫在厕所喝尿,还拿刀威胁不许告诉家长。我孙子向前阻止时,霸凌者奋力反抗,不料意外中刀抢救无效死亡,我孙子判了七年。我知道你不愿管我们的事,那事发生之后,无论多苦,我都咬牙坚持下来,没告诉你,我不想麻烦你!我没有求你!”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面部扭曲失态。
“昨天,他出了狱,被查出恶性肿瘤。这七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儿子儿媳离婚,老伴病故,如今能陪伴我身边的就只有他了。我已经失去过他七年,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石哥儿,七十年前你救了我,我该对你感恩戴德,我不该贪得无厌向你再奢求什么,可我孙子是我活着唯一的念头了,他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
夏奚石闭上了眼,他平静地说:“你跟了我七十多年,你该知道,世界法则,人命天定。命数和善恶息息相关,做了恶,就会短命。手上有人命的人,就得自食恶果,无人能幸免。判了七年,不代表他的恶在这七年的监禁里能得到救赎。”
“那他不该救人么?!”纪老太歇斯底里地质问,“救人有什么错?!为什么救人的人过失杀人却要承担恶果?这不公平!”
“公不公平不是我能管的,我也只是一个活了很多年的普通人而已。”夏奚石长舒口气,“我们只能接受天命,也许接受,才是最好的安排——”
“既然每个人的命都是注定好的,那七十多年前,我年幼落水,差点溺水身亡。我的命本该终结于那时,你又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又只有你能救我?难道你没有帮我改命么?!”
夏奚石张口欲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纪老太问:“既然人命天定,为什么你能救我的命?!为什么你又能超脱世间轮回,不老不死,永生于世?”
夏奚石转过头,望着早已泣不成声的老太。
“你就当,我心里那时还藏着一处柔软吧。”
“石哥儿……”
“口味总是会变的。”夏奚石戴上墨镜,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低声呢喃:“人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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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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