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平时不工作,夏奚石就会坐在落地窗边,焚香写日记,写每天的见闻。
咖啡色胶皮日记本的外壳磨损得很严重,内页纸张的边角也起了毛,却没有任何卷翘,看得出主人对这个日记本的重视。
趁着暮色没彻底沉下去,夏奚石给钢笔吸了墨,端坐着写起日记。
“公元二〇二三年,岁次癸卯三月初六,听闻曾念慈孙子出狱,查出脑癌,其七年前曾杀人,此乃因果报应。”
合上笔帽,他念了几遍,觉得太古板,便用钢笔划去,重新写了一遍。
“2023年4月25日,纪老太的孙子……”
孙子叫什么来着?
纪……
前两天,纪老太还说起过她孙子呢。
说那小子小时候顽皮,窜天猴似的,从树上摔下来人没事,反倒把别人家车的后视镜给砸断了。那会儿家里穷,没钱赔,纪老太揪着孙子的耳朵给人道了好几天歉,这事才罢休。
那猴子叫什么来着。
纪……
纪鹤秋!
对,叫纪鹤秋。一个勉强能入耳的名字。
他接着写日记。
“纪老太的孙子纪鹤秋出狱,却查出了脑部恶性肿瘤。纪老太央求我救她孙子一命,我私以为,人命天定,杀人就该偿命,这是轮回报应,轻易不能改变。”
这一版读起来顺耳多了,像是个正常人的写作方式。
写日记这个习惯,夏奚石坚持了数百年。
都说万事相生相克,福祸相依,夏奚石也不例外。
作为长生不死的代价,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突发高热,如烈火焚身,苦不堪言。
等炽热散去,恢复清醒,就会陷入失忆,片段性的、全盘的、连续性的、都有可能,没有任何规律和章法。
因为身体特殊,不老不死,他从不进医院。
因为时常失忆,所以他也不知道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次经历失忆,胳膊上纹身一般的红丝就会散发猩红的光,像刚嗜过血。
夏奚石始终觉得,自己不老不死跟这些密匝匝的红丝有关。
红丝一旦从胳膊延伸至手背处,就会迅猛地包裹住全身,而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烫,意识渐渐溃散,陷入昏迷,等清醒过来,就失忆了。
夏奚石给这一系列的症状取了个名字,叫“赤炎症”。
夏奚石意识到自己的赤炎症发作了,赶紧褪去了外衣,往浴盆里放凉水。
上一次“赤炎症”发作也就是两个月前。
怎么越来越频繁了?
症状越发明显,夏奚石顾不得浴盆的水只放了浅浅一层,他直接翻身躺了进去。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浸透全身,才缓解了肌肤的灼烧感。
浸湿的白色衬衣紧贴肌肤,勾勒出了完美的肌肉线条。原本沉寂的红丝彻底复苏,大张旗鼓地爬满了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该死……”夏奚石气息微喘,强行冷静,“这次的症状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
红丝包裹的密度越大,反应就越剧烈,失忆症就越明显。
滚烫的热流泥鳅似的在他的全身钻来钻去,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大脑。
视线也开始模糊。
“呼……呼……呼……”
夏奚石调整呼吸,他咬紧牙关,撑着澡盆的边缘慢慢爬起来。
他告诉自己:撑住!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段钢琴乐。
他的手机响了。
顾不得大脑处于混沌状态,他艰难地从澡盆里滚了出来,因为眼前一片模糊,他只得听声辨位。刚走两步,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反复了两轮,安静了。
夏奚石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他放弃了反抗,眼睛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睁开眼,嗅到了柔和的檀香味。
脑袋昏沉着,他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醒了?”
夏奚石下意识地抬眸,冷峻地喝道:“谁?!”
脚步声靠近,声音的主人踩着拖鞋坐在床沿边,冲他露了个笑。
男人五官俊朗,笑起来双颊露出两个小梨涡。
夏奚石看清了人脸,才放下了警惕。
赤炎症发作时,他恍惚听到了砸门声,应该是他救了自己。
夏奚石单手支撑起身,打算下床,他发现自己的衣服换了,再一次警惕起来。
“你全身湿透了,不换衣服的话,容易……”
话没说完,他就被一个巨大的蛮力抵在了木墙上,脖颈被夏奚石紧紧掐住。
男人汗毛倒立,仿佛下一秒,脖子会被拧成麻花。
“放开……我……”他拼死掰开夏奚石的手掌,因为窒息缺氧,嘴里都吐不出完整的一个字。
“给我换衣服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夏奚石质问。
他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地喘气。
“说!”
“我……现在……说不出话……”他憋了半天,断断续续地道。
夏奚石卸了力,一收手,男人瘫痪在地,咳得肺都要炸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咳咳!”男人顺了气,拍着胸口埋怨,“我救你,你却想杀我。”
“你看到了什么?!”夏奚石重复。
男人被问烦了,“哎呀”了一声,吊儿郎当地摆摆手:“还能看到什么?给你换衣服,当然全身上上下下哪个部位都看到了。实话实说,你身材还不错,没少锻炼吧?”
“没了?”夏奚石完全没被这番浑话激怒。
“不然呢?还有什么?!”
夏奚石眉头一皱,意识到不对劲。
这次的赤炎症发作相比以往猛烈好几倍,肌肤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丝,这么明显的异常,换衣服不可能看不到。
夏奚石抬头打量他,他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
“没说假话?”
“我救了你,我用得着骗你么?!”他给自己鸣不平。
骗人的表情是藏不住的,他说话时,视线水平,一脸笃定,应该说的是实话。
看来这身红丝只有自己能看见。
这倒是件好事,省得他百般遮掩,怕被人看见。
“你走吧。”夏奚石已经无碍,不习惯外人呆在自己的房间,下了逐客令。
男人想起一件事:“那个……”
说着,他犹豫了:“在你昏迷的时候,有件事……”
“什么事?”
“没事!”男人秒怂,立马改口。
“谢谢你救我。”夏奚石取了钢笔,写了个纸条给他,“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叫元宝的残疾胖子,就说夏奚石让你取一万块钱。”
“干什么?”
“你拿着,算你救我的报酬。”
“……”
他大着胆子:“我不要钱,我要活命。”
夏奚石:“?”
“我奶奶让我来找你,说你是个心善的人,只要我心怀虔诚,你就一定会帮我续命的。”
“你就是……”夏奚石匪夷所思地盯着他。
男人趾高气扬地竖了个大拇指,报了自己的大名。
“纪鹤秋!”
“砰——”
纪鹤秋站在了民宿的过道,傻眼地望着面前这张冷冰冰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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